现在街上卖的窝窝头又软又糯,且香,可以当点心吃。那时的窝窝头不是这样,硬硬的,一口咬下去,掉渣,冬天在室外放久了,像铁一样,咬不动。只能一块块的掰下来,放入口中慢慢溶化,再咀嚼着吃。窝窝头通常是指玉米面做的。其实,在河南,还有不是玉米面做的窝窝头,比如高粱面、其它杂粮面做的窝窝头,那才叫难吃。高粱面的窝窝头咽下去就好像无数刀片在喉咙里通过,嗓子生疼生疼。只有到那时,人们才会由衷的感到有玉米面窝窝头吃,是多么的幸福。刚进入河南,有时我们也会效仿在湖北的办法,早晨走一段路再吃饭。但才走几天大家觉得不行,早晨那段路程特别难走,觉得格外冷,冻手冻脚。手不是自己的,系裤子都不能。只有等吃了早饭,身上才会热起来。这就是所谓的 饥寒交迫吧。有时遇到玉米面窝窝头,我们会拿一个上路,肚子饿时再吃。这也不行,吃了会胃痛。在河南我生平第一次知道什么叫胃痛。那天快到中午时,忽然感到心口疼,十分紧张,问旁边的“卫子”,他看了看我指的部位,笑笑的告诉我,那不是心疼,是胃痛,大概是吃了冷窝窝头引起的。从此我知道了什么叫胃痛,当然,从此也不敢再冷吃窝窝头。 河南的贫穷不仅表现在吃的方面,在“拉”的方面也一样。在河南农村上厕所,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厕所里到处是一截截的小棍子,有时,厕所外也散乱的丢着。“冬冬”说,这是揩屁股用的。看看厕所里,确实没有用过的手纸,应该是。可棍子如何能取代纸?百思不得其解。前不久,看“清秋子”《我是老三届》的自传体小说,他说,当年东北农村老乡因为穷,把棉杆的一端刮得绵软当手纸用。这才相信。河南到底不如东北,连棉杆都用不上。用的就是普通的树枝。有的棍子还削得尖尖的,可以想像,使用起来的手法一定比东北老乡的娴熟灵巧。 在睡的方面,河南人的习俗也让人感概贫穷是万“陋”之源。河南学生串联的很多,接待站经常人满为患,当地的、外地的常挤在一起。接待站一般设在学校,或公社礼堂。睡觉统统是大通铺,房间里烧着有烟通的壁炉取暖。一般是男 女分室而居。但有时人太多,男女睡在一间房子的也有。一觉醒来,发现身边不远处竞是个女的,不是奇事,那时人纯洁,并无不好的邪念。只有次,“黑子”绘声绘色的说,晚上他起夜,掀开门帘,看到外面一片白花花的在晃动,吓了一跳,再看,原来是男生赤身裸体的小便,懒得去厕所,出门就方便。这话引起我们的好奇,以后我也起来几次,证明此言不虚。河南大部分男生就是穿一件空头棉袄、棉裤,晚上脱下来,抓抓虱子便钻进被窝。说到虱子,那时并不以为耻,战争年代的解放军、志愿军战士都有虱子,因此,它也成了当时学生心目中的光荣虱、革命虱。到河南不久,不知是“汤鸡”还是“卫子”首先发现自己光荣了,大家急急忙忙的脱下毛衣认真寻找,终于确定,全部光荣了。这光荣一直伴随我们到了北京。回家后,所有的家人第一件事就是烧一大锅开水,彻底告别光荣。其实,虱子并不可怕,除非身体很热,一般就舒服的躺在毛衣或棉衣里,时间久了,你不会感到有无虱子有什么区别。当时我们很奇怪,河南人如何有赤身裸体睡觉的习惯?照理说,这里冷,起码要穿运动衫睡才行呀。这个疑问很快就解开了。有一次,公社接待站安排我们在农户家睡,那家烧了炕,炕上只铺一席子,一种很粗糙的草席。我们马上明白睡觉不穿衣的原因:穷。没衬衫的自然要光身子睡,有衬衫、运动衣的爱惜衣,舍不得在草席滚,自然会脱下来。 也就是在那户人家,房东大婶一番话,让我记得一辈子。她佝偻着腰,在灶前烧火,听说我们是从南方来的,羡慕的说,南方女人好呀,享福。我说那也不是,广西农村男人过去是被称为“三崽”的,在家带娃崽,下河摸鱼崽,上山打乌崽。地里的事全靠女人。她固执己见,不知从哪得到的消息,说,湖南女人就不做事。我说,一样要带小孩、做饭,养猪。她说,这也算事?要是我们能这样,就享福了。我不知道河南妇女要承担多繁重的体力劳动。但从此记得, 湖南女人是最享福的。两年后,当我插队到湖南农村,看到那些确实只围着灶台转,很少下地的妇女还在埋三怨四的时候,就想起河南灶火旁那佝偻的身影、那羡慕的语气。人啊,很多时候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七、八十年代,湖南城市中经常可以看到河南的板车队,夫妻一部车,搞运输,做体力活。妇女身壮如牛、栉风沐雨辅佐丈夫,湖南妇女确实难以做到。 凭心而论,湖南农村妇女也做事,只是外面的事做得少。家务事中养猪是一大事,觅猪菜、煮猪食,要费不少精力。这点河南妇女体会不到。河南的猪是放养的,瘦得像狗,不怕人,在街上横冲直撞。湖北江汉平原的猪也是放养,但吃得饱,肥头大耳,懒洋洋的躺在街上。从猪的身上也可看到地方的贫富差别。 河南的穷,还体现在抽烟上。抽烟与贫穷本不应该划等号。但现实划了,印象中当时河南农村抽烟的特别多,十一二岁的小孩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拿着根烟当着大人的面抽着玩,十七、八岁的姑娘抽烟多了是。烟也不是好烟,自制“喇叭筒”、烟袋,一股生烟味,三米外闻着就呛人。见我们不会抽烟,农民很诧异,有自圆其说者说,哦,那一定是你们南方不冷,不用抽烟。抽烟能御寒,这是河南农民一大发明。一天,我们好象是为了问路,敲开了村边一孤零零房子的门,一股浓烟从房间涌出。看得到,房子里有五、六个人围着一冒烟的树蔸坐着。我们不由自主的问出来的人,里面在干吗?他说,烤火呀,我们说,烤火怎么不让那树蔸燃起来,他笑了,那不一下子就烧完了?这烟特驱寒。我们恍然大悟,烟与御寒就这样联系起来了。 河南是贫穷的,但贫穷不是河南的唯一。乐观、豁达、充满正能量在河南处处可见。 在红卫兵接待站,我们见到的男男女女学生,个个活泼健康,乐观爽朗。那怕是光着膀子捉虱子,也是笑嘻嘻的一边与同伴聊天,一边捉。老百姓淳朴善良,勤劳勇敢。 到了河南。自然要到当时大红大紫的兰考看看,而且,我们还去了焦裕禄家。当时兰考两派斗争很激烈,焦的妻子是保守派,日子不好过。有人劝我们别去。我们想,两派斗争与我们何关?向红卫兵接待站的同志提出后,也不知道他是哪一派的,反正爽朗的答应了。记得那天是67年的元旦,县委礼堂晚上放电影。放电影前,我们如约来到焦家。县委院内普普通通的平房。家中摆设和一般机关干部一样,不特殊,也不寒碜。近日看报纸,有人说,焦死后,妻子住的是篱笆隔出来的陋室,这话不实,起码,1967年的元旦不是那样。焦的妻子姓徐,原来是打字员,后来成了一机关干部。个子不高,眉清目秀,齐耳短发。整个见面她只是礼节性的问候一下,大多数时间是沉默不语。倒是她的三个子女,靠着墙壁坐在低低的板凳上,眼睛骨碌碌的好奇的望着我们,一群穿得破破烂烂,像大叫化子的从广西走来的年青人,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很可爱。我们没坐多久告别了。现在回想,我们去焦家干什么?我们代表不了什么。也不能给逆境中的徐大姐任何帮助。但我们还是去了,向焦的家人表达了对焦的致意。 (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