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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评】黄华:另一种视角的行旅诗

时间:2024-03-02 16:11来源:中国外宣通讯社 中国外宣网 作者:黄 华
冷克明的诗集《遇见与掠过》记录了诗人的旅途见闻与感悟。

另一种视角的行旅诗

——读冷克明诗集《遇见与掠过》
 

黄 华

 

  冷克明的诗集《遇见与掠过》记录了诗人的旅途见闻与感悟。行旅诗在中国有悠久的历史,无论王勃的“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送杜少府之任蜀州》),还是王昌龄的“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芙蓉楼送辛渐》),抑或崔道融的“少壮经勤苦,衰年始浪游”(《旅行》),都写出人在旅途的身不由己与诸多感受。在唐代已到达高峰的行旅诗,如何焕发新意?自然成为现代诗人不得不面对的难题。冷克明不再从传统的叙述视角出发,而是尝试变换叙述视角,即换一双眼睛看世界,带给读者陌生化的阅读感受。

 


 

  冷克明擅长从动植物的视角来感知自然,写出别样的旅途风景。例如,古人写夜宿山中古寺,有卢纶的“孤村树色昏残雨,远寺钟声带夕阳”(《与从弟瑾同下第后出关言别》),也有辛弃疾的“老僧夜半误鸣钟。惊起西窗眠不得,卷地西风”(《浪淘沙·山寺夜半闻钟》),更有李白的千古绝唱“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夜宿山寺》)。现代诗人如何写夜宿山中古寺?冷克明从树木、古寺、山路的视角出发,叙述山中夜景,同时插入优美的民间传说,可谓别具匠心:

  树木张着千万只耳朵

  倾听蛐蛐吟唱的寂静

  古寺在山坳里打坐

  悬崖挥着瀑布的水袖

  一遍一遍练习着

  白娘子与许仙的爱情

  山路蛇一样潜入夜色

  ——《夜宿太行山》

  张着耳朵“倾听蛐蛐吟唱”的树木,衬托出山中夜晚的寂静。“打坐”的古寺原本让人入定,但瀑布的流水声却扰乱内心的平静,它似舞台上不断挥舞的水袖,一遍遍练习着《白蛇传》中白娘子与许仙的爱情。也许诗人觉得诱惑还不够,又加上“蛇”一样潜行的山路,让人在山林古刹中承受世俗爱情与超凡脱俗之间的挣扎往复。类似的诗句还有“草们赤着脚往山下跑去/梨树岿然不动/累累果实将夜空坠弯/玉米用满口的金牙/独自咀嚼着凉夜/向日葵抱紧了太阳的余温”(《夜宿花园村》)。野草、梨树、玉米、向日葵有脚、金牙,有丰富的情感,将表面的张扬与理性抒情的内敛结合在一起,写出诗人夜宿乡野的感受。

  冷克明诗歌的底色是悲悯与眷恋,通过变换叙述视角,让人耳目一新。如《山顶,漂浮的白云》借群山顶峰漂浮的一块白云,书写人世间的万千情怀。白云与群山虽相聚不远,却永远无法靠近,这是无法克服的“宿命”。浮在半空的云“不知它是否看清了山顶的树木/是否看清了一朵花绽放的过程/像人间的爱那样绚烂/而又含着隐隐的疼痛”。直到风从山谷上升,将云带走,云才“艰难的挪动了一下/因为有了眷恋/轻轻的云也变得这么沉重”。王国维说“一切景语皆情语”,白云是诗人主观情感投射的对象,对尘世的眷恋,对宿命的感知,让原本轻盈的白云变得如此沉重,这何尝不是诗人对生命的感悟!又如,《飞过山峰的鹰》从鹰在空中的视角,写出站在谷底“我”的感受。

  一只鹰从峡谷里起飞

  展开的翅膀像一张强劲的弓

  把自己射向那最高的山峰

  一路上扔下大大小小的汕头

  在峡谷里引起巨大的回声

  ……

  我看见它笔直的射向蓝天

  接着又垂直俯冲

  在峰顶盘旋了一圈又一圈

  好像有诸多不舍和牵挂

  但终于箭一样地离去

  义无反顾,无影无踪

  ……

  让一直站在谷底的我

  心一下子就被掏空

  夜里,那只鹰从我梦中掠过

  我看见它的眼里充满悲悯

  谁不想作振翅高飞的雄鹰,翱翔于群山之巅?但事实上鹰一直往返于高飞与俯冲之间,这是否象征着徘徊于理想与现实之间的诗人?因为“眼里充满悲悯”,所以甘愿忍受人世间诸多牵挂与烦恼。如果直白地写出这一感悟,就远弗如雄鹰视角带来的震撼和启示,更何况是相对于站在谷底的“我”。其实,所谓的山巅与谷底,对于鹰而言,不过是仰俯之间、片刻须臾的差别,真正在意的,只有沉浸于大千世界功名利禄的普通人罢了。

  展现诗人悲悯情怀的还有组诗《都市:众生影像》,诗人选取卖花者、拾荒者、送外卖者、卖唱者、摆地摊者等都市里最平凡的劳动者,刻画他们在繁华都市里辛苦劳作的日常生活景象,特别是在疫情期间,他们体现出的顽强不屈的生命力。无论将苦涩泪水藏在“花花绿绿的塑料瓶里”的拾荒者,还是将“一辆裹满灰尘的摩托车”当作操控台和办公桌的送外卖者,抑或将生活希望寄托在一块塑料花布上的摆地摊者、弹着吉他的街头卖唱者,在诗人眼中,他们的人生并非暗淡无光,而是拥有春天和阳光。“在你经过的地方/我看见青草在悄悄生长/‘你直起腰来/望见蓝色的大海和帆影’”(《拾荒者》)。“飞转的车轮切割着你的青春/希望是绳上系着的风筝……穿行在楼宇的森林/偶尔也能饮上一滴鸟鸣/把落日当成了家乡槐树上的鸟窝”(《送快递者》)。面对因疫情而空无一人的广场,卖花人心里空荡荡的,为了安慰他们,诗人赋予鲜花生命,让它们道出卖花人的心声“花们簇拥在塑料桶里/纷纷踮起脚尖盼望/你祈愿直起腰时/能看到一个缤纷的春天”(《卖花者》)。除了关注都市底层民众的生活状态,诗人还注意到都市里另一个“稀有”的人群——地铁阅读者。有人曾观察过,在北京地铁里,整个车厢除了极少数人,几乎所有乘客在刷手机。为此,有人感慨中国人的阅读习惯尚未来得及养成,便跨越进入电子传媒时代,但缺失的人文素养又该如何弥补呢?显然,诗人也为此担忧,他将这类“罕见”的地铁阅读者归纳为用心灵认真生活的人。

  将肉身挤进车厢

  把目光盯入书里

  用文字打磨迟钝的感觉

  在纸上筑一间安静的小屋

  ……

  被语言的浪花簇拥

  身体随列车在地下疾逝

  心随书的方向飘向远方

  ——《地铁阅读者》

  诗人将地铁里的阅读者比作地铁这本书中最闪亮的字眼、黑暗树干上湿漉漉的花瓣。尽管化用了美国印象派诗人庞德《地铁车站》中的诗句,但点石成金的巧妙,用在地铁阅读者身上还是很妥帖,也起到激励作用。诗人肯定了那些坚持阅读、用心灵感受生活脉搏的地铁阅读者。

  诗集中,最能体现诗人眷恋之情的是《山村》《老家》《老屋与梨树》一组充满乡愁的诗。《山村》里,一边是“炊烟伸长脖子/眺望山外的风景”,另一边是“父亲粗犷的山歌/把山村的梦拽向天空”,诗人惟妙惟肖地描绘出两种冲突却毫不相悖的情感——少年不甘寂寞的雄心与年长后魂牵梦绕的乡愁。《老家》中,诗人把回乡的路比作一条从“心底伸出”的长路,抓住乡情、乡音两个关键词,将其与陈酿老酒和斑驳的土墙相关联。当情感有了意象的附着,如同画卷有了灵魂,画中的形象变得鲜活起来,外化成真实的生活场景,也俘获了读者的心。“乡情早已酿成了酒/在思念里窖藏了多少年/只因母亲的一声呼唤/所有的日子芳香四溢”。“斑驳的土墙/默默驮着苍老的记忆/彤红的火塘/煨着浓郁的乡音”(《老家》)。离开老家时,“炊烟拧成的一条绳”系住漂泊的眼光,让老家成为一条“终生回望”的路,千里万里都要为它奔赴。《老屋与梨树》是一首将乡愁与意象结合接近完美的诗,

  老屋打了个盹

  许多年就过去了

  屋里的人早已搬走

  时光的手指

  将鸡鸣狗吠一一摁灭

  将古老的炊烟折下来

  挂在黝黑、破裂的墙上

  老屋睁开眼时

  发现那棵老梨树仍然站在身边

  梨花开得雪一样白

  山里的风还是有点凉

  老屋忍不住咳嗽几声

  梨树晃了晃身子

  一朵梨花飘落屋顶

  像老屋的一缕白发

  这首诗让人想起乡村里多少无人问津、默默矗立的老屋,虽然人去屋空,连鸡犬都未曾留下,但时光让它们像老人打了个盹一般,仍然具有顽强的生命力。院里的老梨树仍在,雪白的梨花仍开满枝头,就连被山风吹凉的老屋,忍不住也会“咳嗽”。于是,诗人用神来之笔,将飘落的梨花比作“老屋的一缕白发”。深沉内敛的乡情由黝黑破裂的土墙老屋,升华成浪漫唯美的梨花。这哪里是写衰败的老屋?分明是写诗人难以言喻的悠悠往事!

  如果结合诗集名《遇见与掠过》来看冷克明诗歌的特点,可以概括为“遇见自然皆有情,掠过万物可述倾”,另一种视角的行旅诗为读者打开一扇新的大门来看世界。

  (黄华: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

 

(编辑:思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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