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是人民群众盛大的节日。这话用在湖南一点不虚。不独公家如此,私人也一样。“卫子”与“黑子”的大舅是长沙铁路医院的医生,老知识分子,他对我们的到来表现出极大的热情。不许我们住红卫兵接待站,执意要住在他家,床铺不够,就打地铺,客厅里一字排开睡下六人。剩下两人,我和“冬冬”睡在我奶奶家。我和“冬冬”经常去大舅家约伙伴们出去,看到大舅的女儿,一个比我们小不了两岁的花季少女在一盆一盆的洗衣,伙伴们说,这是他们换下来的衣服,本来自己要洗,大舅不答应。说这里就是你们的家,好好休息。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大舅经常笑眯眯的坐在沙发上与我们谈笑风生,告诉我们长沙有什么地方好玩,什么东西好吃。印象最深的是,他评价长沙小吃,只要吃了臭豆腐和糖油粑粑就行了。我知道长沙的小吃很丰富,远不止这两种,而且,那糖油粑粑实在登不上大雅之堂,能算标志性小吃吗?真没想到,47年前大舅“钦点”的这两种小吃,如今仍然是长沙小吃的名片,街头依然是这两种小吃大当其道。可见大舅眼力之好。而我,这几年到长沙,总会买上一串糖油粑粑,回味着大舅的“钦点”。 知识分子的大舅对我们如此热情,一般普通群众也是一样。到衡阳后,大家觉得带的棉衣、绒裤现在穿不了,不如让人带上这些棉衣、绒裤裤乘火车到长沙后再穿。我奶奶在长沙,于是成了最佳人选。中午大家把我和一个大包袱送上火车,预计傍晚就可以到长沙。不料车子不仅晚点,而且快到长沙前面的猴子石时,列车广播,列车严重超员,不停长沙,在长沙下的,就在猴子石下车。消息来得突然,原来准备在长沙下的看到外面漆黑一团,也不下了。不一会,车子停了。没列车员。门打不开。靠车窗的不是人堆成了山,就是不愿意打开,我好说歹说,刚打开一个窗户,火车开动了,众人要我先下,再帮我把包袱丢下去。我跌跌撞撞跳下 火车,又拼命的跟着火车奔跑,生怕车上的人懈怠,不丢下包袱,如果那样,不仅接下来的长征无法走,而且,要赔这些棉衣、绒裤,对我家无疑是场巨大的灾难。包袱终于丢下来了。我松了口气,举目望去,四野空无一人,寒风阵阵,恐惧袭来。猴子石不是个车站,是个正在修建的货车编组站。 不一会,两个扛着工具袋的工人从这经过,一番打听,才知道,猴子石离长沙十来公里,不停客车。去长沙要到几里外的公社汽车站乘车,现在乱哄哄的,汽车有时有,也时没有。我暗暗叫苦,黑灯瞎火,孤身一人,带着个硕大的包袱,如何是好?真是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呀。两个工人走过身,回头说了句,那边那轨道车天亮可能去长沙。我一阵狂喜,跑向那轨道车,守轨道车的人已经候在门前,也许他早注意到我了,问我怎么了?我如此如此诉说一番,他点点头,上来吧。没有手表,不知道几点钟,那人要我在他床上睡觉,我不好意思,趴在包袱上睡了。 第二天一早,轨道车开去长沙,去接来此上班的工人。一路聊天过去,熟了。那人甚好,把车开到车站铁路职工上下班通道地方,方便我扛着包袱出站。 在长沙住了二天。没事就到街上转转。长沙的文革比广西热闹多了。大字报天天刷新,“北京来电”满天飞。游行的车大摇大摆,宣传车呼啸而过。街头巷尾热热闹闹,像过节一样。 按计划我与同学在韶山会合。第三天只身一人从长沙步行去韶山。九十公里路,两天走到。快到湘潭时,遇到一说北方口音的年青人,他说经常徒步去韶山,吃饭睡觉就在农民家,没事的。我与他结伴而行。想想住到农民家也是新 鲜事。傍晚,我们俩人进了一个村子,他敲开一家门,却要我另找地方。我一楞,这是怎么回事?现在回想起来,那年青人可能是当地工厂的工人,湘潭军工厂多,多是北方人。找了个农村的女朋友。也可能是北京什么组织常驻韶山的 红卫兵,和这里的人家混熟了来玩的。总之他是不愿意让我贸然介入他的生活。当时我心里虽然有点怵,但马上镇静下来。老练的看看四周,选了一户门前干净的农户,敲门进去。户主是一中年男子,身材高大,蓝布衣襟,白毛巾盘在头上, 就像电影中韶山大革命时期农民的装束。没有介绍信,没有任何证明物,仅凭一张嘴,户主便答应让我在他家食宿。这在现在简直不可思议。而那时,再普通不过。户主很快弄好一桌饭菜,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年青人,大概是他儿子,笑嘻嘻的过来一起吃饭,也没多话。晚上,年青人不知睡在哪,我睡在他的床上,厚厚的被窝,散发出一股稻草的清香。就像在自己家,温暖坦然。 现在分析,湖南人为什么在文革中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大概原因有二,一是湖南人的性格使然。曾国藩以降,湖南人莫名的有了以天下为已任的情结,于是杨度发出“若道中华国果亡,除非湖南人尽死”豪言壮语,凡遇新鲜事,莫不争先恐后向前。二是伟人故乡的光环放大了这种莫名的英雄情结。记得文革刚开始时,红卫兵大量涌入北京,难免有赤脚、赤膊者。首都红卫兵发出布告,禁止打赤脚,要讲文明礼貌,韶山红卫兵不吃这一套,针锋相对的贴出大字报 《赤脚精神万岁》,禁者一时语塞,从此不提赤脚。试想想,如果不是伟人故里的后人,谁敢口出如此狂言?湖南人是真把文革当成一回事,全身心的在投入。于是,就有了19岁的杨小凯《中国向何处去》的九评式的宏文。假亦真来真亦假,真真假假不知谁的错。 湖北 妖艳而神秘的土地 离开岳阳,我们取道江汉平原,去领略“洪湖水呀,浪呀么浪打浪”的风光。 在岳阳一中船码头上机帆船。船不大,连我们只有二十来个乘客。风也不大,颠簸而行。穿洞庭、过长江,既没有“玉鉴琼田三万顷,着我扁舟一叶”的诗情画意。也没有“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壮观。一个多小时就到了湖北监利的白螺矶。 上岸后,江汉平原的苍凉大气震撼了我们。放眼望去,一坦平阳,不见山,不见坡。这与广西、湖南的地理地貌大不一样。秋日的阳光下,收割后的稻田,稻茬黑黄,堆放着的稻草金黄,港湾湖衩处的芦苇枯黄,正在采摘的棉花只见枯枝败叶在摇曳。沟壑交错,泥土裸露。四处尽是昏沉沉的黄色。 江汉平原地广人稀,经常走很远见不到人。看到的也多是一些妇女,男劳力都去修水利了。妇女的衣服尽是大红大绿。平时只在电影里看到解放前地主老婆或放荡女子才穿红戴绿,没想到在这里的女人特别是年青的女子都穿着大红的棉衣,大绿的裤子。昏沉沉的天空下,有这样一簇簇晃动的红红绿绿,十分养眼。有点文艺细胞的“黑子”分析了这种大红大绿衣服的原因,这里的自然界色彩太单调,人们在用红、绿色来调节、平衡这个世界。想想也对。 (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