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裁剪掉的邵宝跋文道出天机 常常有人问起《清明上河图》是不是完整,总觉得后面还应该有一些更热闹的场景,那是在欣赏时产生出的意犹未尽之感所造成的错觉。事实上,《清明上河图》除了卷首约有一尺受磨损在明末被裁去之外,画幅基本上是完整的,真正遗缺的是卷尾的题跋。 根据《清》卷拖尾纸张的颜色、材质和跋文的顺序,《清》卷拖尾曾经三次接裱过尾纸,第一次是在北宋崇宁年间末徽宗初裱时按惯例接裱尾纸,后来,留下了金元8家文人的题跋;第二次是在元代杨准处,因宋人的接纸用完,继续接裱尾纸,留下了刘汉、李祁等元人的跋文;第三次是在明代李贤那里续接尾纸,留下了明代5家文人的题跋。另根据纸张的长度出现缺损以及后人著录的已佚跋文,接纸有可能被裁剪过三次。 经笔者在库房查验,第一次装裱的拖尾是金代张著至元代李祁8家跋文,接纸是由四张同类纸拼接而成的,装裱师纵剖两张纸(各纵50余厘米、横80余厘米),成为四张接纸,是奇数,金元第一段接纸长50厘米;第二、三、四段接纸长皆为80厘米,显然,金元跋文的第一张纸的长度短了30厘米。 第二次接纸,发生在元代,只是一小段,仅70厘米长,前人通常在接裱尾纸时会接上一长段,以备后人使用,不会只接一小段,意味着这一小段跋文的前后被后人裁剪过。 同样,明代部分接纸也出现了不正常的现象:第一、二、三、四段接纸长分别为60、133.4、、61.6和107厘米,可以推定,明代接纸的单张长度为133.4厘米,另三张接纸的尺寸长短不一,不足此数的接纸必被裁短了,其中定有跋文被裁掉。
明代跋文疑有不少被裁。 金元明共有9段接纸,金元五段接纸处均有明代李贤“翰林”骑缝章,金元明接纸的所有接缝处都钤有“毕沅秘藏”、“毕”和“毕泷审定”的骑缝章,说明明代段被裁剪是在毕氏兄弟手里或之前在重裱时完成的。裁去的目的主要是接在《清明上河图》赝品的后面,以增加赝品的欺骗性。 其中裁去最重要的是邵宝的跋文,他的跋文原来就在其师李东阳跋文的后面。邵宝的跋文后来被抄录到清代卞永誉《式古堂书画汇考》(吴兴蒋氏密均楼藏本)画卷十三“张择端清明上河图卷”著录后的空白处,被刘渊临、戴立强等学者发现,兹录于此: ……若城市、若郊原、若桥坊第肆,无不纤纤悉悉摄入乎其中。令人反复展玩,洞心骇目,……但想其工之苦,而未想其心之犹苦也。当建炎之秋,汴州之地,民物庶富,不继可虞,君臣优靡淫乐有渐,明盛忧危之志,敢怀而不敢言,以不言之意而绘为图。令人反复展阅,触于目而警于心,溢于缣毫素绚之先。於戏!其在斯乎!其在斯乎!二泉邵宝识。
《式古堂书画汇考》抄录了邵宝的跋文。 邵宝(1460-1527)在明代是一位有政声、有气节的重臣,其字国贤,一字文庄,号二泉先生,无锡(今属江苏)人。他3岁丧父,19岁时,在江浦庄昶处苦读,宪宗成化二十年(1484)考中进士,官许州知州,此后他长期任职地方官,深入体察民情,关注民生,体恤百姓。曾有农夫耕地时犁出了商周时期的甲骨片,当地的巫师蛊惑人心,说其中必有灾祸,吓得农夫们都不敢下田。邵宝当庭焚毁甲骨,还痛打了一顿巫师,督促百姓正常春耕。 当时江西还有一种陋习,就是家里人去世后入棺不葬,将棺材摆放在祠堂里。邵宝颁布了一条法令:必须尽快安葬,不服从的家庭,其后代不得参加科举考试!这一招果然灵,读书人家纷纷安葬了亲人。邵宝对权贵则是毫不畏惧,宁王朱宸濠向他索要诗文墨迹,被他拒绝了。 后来朱宸濠犯上作乱,宅邸被查抄,查出他与乱党来往的信件和礼物,那些攀附朱宸濠的人纷纷入狱,邵宝却平安无恙。武宗正德四年(1509),邵宝进京提升为右副都御史,总管监督水路运输。太监刘瑾独揽朝政,诱逼邵宝陷害原水运长官平江伯陈熊,邵宝看出刘瑾的诡计,绝不干违心事,于是陈熊和邵宝一并受到弹劾,刘瑾强迫他们辞职,还把他们赶出北京。后来,刘瑾被处死,邵宝才被重新起用,一直晋升到南京礼部尚书。 邵宝连续两次上奏请辞,终回故里。据《明史》卷二百八十二记载:他为官的格言是:“吾愿为真士大夫,不愿为假道学。”他雅好诗文和收藏,是“茶陵诗派”盟主李东阳的得意门生,李东阳为《清明上河图》卷题写跋文后,邵宝接着题写,进一步阐发了他们的共识。 邵宝不同意金代张公药的“升平观”、明代冯保的“心爽观”,就该图的画意提出了相反的意见:他“反复展阅”张择端在铺展汴京城清明节商贸繁华的景象,发现了使他“洞心骇目”和“触目警心”的一系列社会问题。看到这一切,邵宝是不会从中得到愉悦的,他很自然地将日常的从政观念带到了绘画赏析中,与400年前的张择端产生出共鸣。他认为该图的主题是“明盛忧危之志”,邵宝进一步发现了这个秘密,他的内心十分激动!遗憾的是,该卷后的邵宝跋文被裁去,以至于他的观点在今天几乎被埋没了。 元明清三朝文人在该图的题跋里留下了各自不同感受,这已不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视角问题,而是“喜者见喜,忧者见忧”的观念问题,即不同执政观、不同精神世界和不同宦迹的文人官僚,对该卷所绘的一系列景象产生出不同的思想判断。张择端是一位忧患之士,与他有相同心境的后人才能产生共鸣。总而言之,金代文人官吏的跋文主要是追忆繁华的宋都,形成了金人十分感怀的“升平观”,在元代开始出现了转折,这是以李祁的“忧勤惕厉观”为标志的。 在明代文人中分野出两种截然对立的结论:其一是冯保浅薄麻木的“心爽观”,其二则与冯保截然对立的李东阳沉重的“忧乐观”和邵宝深刻的“触目警心观”,这是长期在宫中养尊处优的佞臣太监冯保、权奸陆完等人无法感触到的。大凡体恤民情、敢于谏上者(如李东阳等)、或长期任职地方的亲民之官且富有正义感者(如李祁、邵宝等),都能在不同程度上感悟卷中的“忧乐”或“警心”之意,特别是邵宝的跋文,深刻地揭示出该卷的“盛世警言”,帮助今人打开了重新认识《清明上河图》卷的视窗。 (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