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太好了!”为此,张宇故意嘲弄他,“小说就是小说。在小说家眼里,小说内容都是假的,都是逗人乐的。不要弄得自己跟历史学者似的,半真半假说自己写的是严肃历史,那就酸了。” 事实上,作家圈内对二月河作品还有更为强烈的质疑。凌振祥跟我说起,有一两个小有名气的作家表面上对二月河毕恭毕敬,转身批他的书是歌颂帝王将相。在我采访的过程中,有人尖锐指出,“一个给皇帝树碑立传的人,永远都有歌功颂德的喜好。” 也有支持的声音。针对《雍正皇帝》,河南文学评论家孙荪认为,“他要超越我们传统史学观里,粗陋进而是荒谬的结论:比如王朝都是黑暗王国,帝王将相都是统治阶级,他们好耍阴谋诡计,荒淫无耻。他从历史的字缝里读出自己的认知。他按捺不住,不写不行。这种激情在历史题材的创作中,是非常难得遇到的状态。” 至于二月河本人,“虽然有了几本书,却一直找不到‘作家’的感觉。始终觉得自己还没进入‘文界’。”乔典运活着时,二月河曾向他吐露心里的感触,“好比买火车票,出版社是火车站的票房,外面作家在排队出书,而作协只是维持排队秩序的车站工作人员。他们研究某某现在创作成就大,该给他出书了,就和出版社联系、推荐、介绍……我是在旁不懂规矩的作家,加队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挤到票房口一伸手进窗口,我买票!——一下领到了《康熙大帝》的出版权。长篇小说——是‘卧铺’吧。印数头一版就7万多册——是‘下铺’吧。这怎的不叫别的排队人、还有维持队伍的人‘心里别是一番滋味’?”乔典运安慰他:别这样想,作家还是看作品…… “二月河的作品就是通俗小说,就是非常成功的畅销书。” 一位河南著名老作家多次公开发表对他的异议:这类书自有其价值,满足大众文化需求的选项。但畅销书可以类别化写作的,纯文学与严肃文学不可以。“要拿它和《红楼梦》对比,必须划到同一档次才能说评价到位。另外,把它弄成政治权术,从中学习专制斗争的经验,往这个地方走,恐怕是一部分人的心态。”同时他坦言,文学圈的批评环境不健康。批评之处容易引起“文人相轻”的非议。正常的东西容易扭曲。身为一个追求心灵的作家,凡是妨碍这点的,他都批评。但他捍卫对方发表不同观点,以及社会接受的权利。 “任何一个作家,总会有自身的局限吧?”我问张宇,他表示,二月河从历史小说走出后,没有体现当代作品的语感。密云不雨 “南阳作家一般来说都是胸怀大志而认真刻苦的主儿,并且一定是言谈谦虚而谨慎,就是说他们表演也不为过。他们很容易让你信任,但时间一长,你就猜不透他们的城府了。”张宇说起第一次见二月河,出乎他意料之外,“大声说笑,大杯喝酒,大块吃肉”,“虽然才情过人,却有啥说啥,还有点儿口满,甚至说他常常口出狂言也不为过。” 他在文中戏谑,这是一个成天在那儿摆弄皇帝玩的人,一个敢为帝王师并且能够为帝王师的人,水就更深,不容易理解。 “我固然是开玩笑。可另一方面,他心胸很大,身份却很低微……”张宇的话锋一转:二月河和这群南阳作家都是“宁为小国之君,不为大国之臣”。 2001年,河南省组织部曾想请二月河出任文联常务副主席,他一口回绝:“我要享受副厅级待遇干啥?你那兜里揣着的名单里,不知有多少人想争这个位置。我反正不争。如果我去了,文联只会多一个领导,却少了一个作家二月河。” “他生活习惯了。”在凌振祥眼中,二月河固守南阳,理所当然。“再说,这里比较容易掌握。”我采访过的另一河南籍作家阎连科曾经慨叹过,假如一个人长年待在某一城市,在他心灵的某个角落,那里势必有他念念不忘、难以割舍的人抑或事。 我问凌振祥,“他父母的骨灰是不是埋在南阳?”他回答,“是。他们的骨灰盒安放在烈士陵园里。” 2007年,二月河出版散文集《密云不雨》,陈述他的家族史:我爷爷生了两个儿子,他们积极抗战,投身革命。由于家中无人耕地,爷爷雇佣过一名长工。为此,他日后定性为“富农”。到头来,他的儿子及其家庭又因他的这顶“帽子”,一生战战兢兢。母亲的死,令他隐隐作痛——这位秉性刚烈的女性,历任区妇联主任,县公安局侦查股长、副局长,县法院副院长。1962年夏季,她下乡回来正洗脸,当听见父亲说起,上级准备提拔她进县委做法院院长。一个县委委员却说,让她进,进来了再收拾她。她一头栽到地上,就此半身不遂,3年后饮恨而终。幼年亲睹的杀人场面,时常萦绕在他的梦中:不知又是什么运动,一批人拉到河滩上枪毙。那些被杀的人,一个个都是气宇轩昂,昂首阔步的啊…… “‘文革’中,解放还是一名高中生。他在私下的想法,让我噤若寒蝉:‘文化大革命是反动的’、‘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是荒谬的’、‘打倒一切是错误的’。”凌振祥说,二月河不是一个随大流的作家,他其实很清楚体制存在哪些问题。 “举例呢?”我追问道。 “密云不雨。”他笑了笑。“云”的古意为“说”,而“雨”与“语”同音。 河南省作协副主席王钢观察到,一个愿望像“高耸的碑石一样”矗立在二月河整个生命过程中,“为智力高强的父亲,为骁勇杰出的母亲,要做他们想做而没做到的事……这大概是他最原始,最持久的创作动力。” “写作是一件相当艰苦的活。我的毅力与勇气,都来自我的母亲赐予。每当我寂寞,想寻求心灵的憩息地,除了老伴陪伴,再就是回忆我与父母待在一起的时光。”二月河承认,父辈没有获得的尊严,他来争取。然而,“放下笔,夹起尾巴做人”——这是他立下的第二条处世规则。 (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