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西湖行

　　石  华

　　11月12日（农历九月二十三日），是妈妈八十周岁生日。我特意从北京赶回南通老家，既为老人家祝寿，更想圆她念叨了好些年的西湖梦，也好顺便探望在杭城乔迁新居的姨妹一家，让妈妈寿辰的喜气，也沾染上江南的湖光山色。

　　我驾车驶离老家的海堤，接上同行到杭州看望外孙的姨父，约莫一个小时，便稳稳驶上了苏通大桥。车轮碾过桥面，江风顺着半开的车窗钻进来，带着江水独有的湿润气息，扑面而来。一过大桥，便真正踏入了江南地界，眼前的景致瞬间变得鲜活起来，最让人着迷的便是这里“田湖相拥、城乡相融”的独特韵味。刚望见鳞次栉比的高楼，转个弯便是青绿田野。田垄间湖泊星罗棋布，水波映着天光，尽头衔接整洁村镇，白墙黛瓦旁绿植葱郁，村镇边缘连起园区绿廊，田园与现代街区无缝相融，透着一片和谐的景象。

　　初冬的江南，仍留存着深秋未褪的丰盈与生机。田地里，还有几块晚稻倔强地伫立着，稻穗饱满得低垂着头，在微风中轻轻摆动，仿佛在诉说着丰收的余韵；更多的田垄已被翻整一新，黑黝黝的泥土带着雨后的湿气，刚播种的麦子偶有浅浅的新绿冒出头，星星点点藏着来年的希望。高速公路两旁的香樟、冬青依旧浓绿油亮，像坚守岗位的卫士，而梧桐、乌桕则晕着浅橙淡绯的色泽，与苍劲的绿交织在一起，没有北方红叶的浓烈，却多了几分江南独有的雅致。

　　到了杭州，我们直奔姨妹家——钱塘江畔一座新落成的小区。它枕着江潮清响，裹着江南湿润，环境整洁而安静。姨妹的新居虽不算宽大，却收拾得干净利落，每一处都透着过日子的规整与温馨。两位姨甥潼潼、晖晖的学习角最是亮眼，书桌紧靠着落地窗，初冬的阳光斜斜淌进来暖融融的，想必兄弟俩平日里就在这柔和的光线下专心读书。窗台上的小鱼缸里，几尾小鱼自在游弋，旁边的水培绿植鲜嫩欲滴。姨妹家的德文猫见我们进门，一点儿也不认生，喵喵叫着打量，时不时走到身边蹭裤腿，亲昵得很。妈妈见了这活泼的小生灵，眉眼间的笑意更浓了，一个劲儿地夸：姨妹的新家里舒心，孩子们上进，连猫咪都通人性，真让人欣慰。

　　小憩过后，我们便前往西湖边的酒店登记入住。刚刚安顿好，侄女就带着孙女小橙子，踩着脚后跟似的从苏州赶来陪同。小宝贝一进门就脆生生喊了声“太太”，母亲立马笑开了花，伸手就把孩子紧紧搂进怀里。我扶着母亲，侄女在一旁搭把手，四代人凑在一块儿，屋里的暖意顺着心尖慢慢淌开，那种踏实的幸福感，比啥都舒坦。

　　妈妈腰腿不好，我特意为老人家准备了小轮椅，想着到景区游玩时能让她歇歇脚，可妈妈瞅着小橙子蹦蹦跳跳、精力十足的模样，直接把轮椅推到孩子面前：“来，小橙子，太太推你走。”小橙子欢呼着坐了上去，妈妈推着她，脚步虽慢却稳稳当当，脸上的笑意比窗外的阳光还要温暖。

　　当晚，我们一家四口去吃了杭州有名的“外婆家”，茶香鸡酥烂脱骨，一抿即化，龙井虾仁鲜灵爽口，带着淡淡的茶香，每一口都是地道的杭帮味。饭桌上，我们唠着家常，说着各自的近况，温馨的氛围萦绕在身边，暖意融融。

　　晚饭后，暮色浸满西湖，白日喧嚣褪去，华灯初上时更添朦胧诗意。我们乘船夜游西湖，初冬的晚风裹着湖水清润，轻轻拂过母亲的鬓发，也吹软了满湖光影。工作人员遥指远方：“那墨色绸带般横卧湖心的是苏堤，六座石桥串起暖黄灯影，蜿蜒向天际；亮着暖光的塔影，便是雷峰塔。”抬眼望去，雷峰塔镀着温润光晕，轮廓清丽；岸边山影若隐若现，山岚中隐现的灯影与城区里璀璨的灯火遥遥相对，一暗一明映在湖面，与苏堤灯色交相辉映成画。小孙女指着水中晃动的光影喊着“太太，太太，好多星星”，逗得母亲笑眼弯弯。晚风似被笑声融化，工作人员轻声细说着“西湖十景”，母亲听得专注，点头应和间，满湖清寂顿添一份暖意。

　　第二天一早，姨妹特意赶来酒店，要陪我们好好游一天西湖。晨雾还未散尽，像一层薄薄的纱笼罩着湖面，远处的群山朦胧隐现，添了几分缥缈。我们先推着小轮椅在湖边漫步，往“曲院风荷”的方向走去。虽非盛夏，荷塘里没有接天莲叶的盛景，却有残荷立在清水中，枯梗疏影横斜，带着一种别样的风骨与韵味。岸边的桂花树虽已过了花期，但枝叶间仍残留着淡淡的甜香，混着湖水的清润，沁人心脾。妈妈俯身看着水中嬉戏的小鱼，念叨着：“这荷塘冬天也好看，清清爽爽的，别有一番味道。”我们在荷塘边停下脚步，拍了几张合影，妈妈搂着小橙子，笑容映在晨雾里，格外温馨。

　　离开曲院风荷，我们沿着湖边的小径往“断桥残雪”走去。桥面由青石板铺就，历经岁月的打磨，泛着温润的光泽。初冬时节虽未见雪迹，却能想见雪后初晴，桥阳先融，残雪缀于桥侧，露出道道湿润清景的隽秀。妈妈扶着桥栏远眺，湖面薄雾氤氲，远山若有若无，桥身倒映在水中，虚实相映，别有韵味。“这桥看着普通，却藏着这么特别的景致，难怪能成为西湖十景之一。”妈妈轻声说道。我们在“断桥”的桥头驻足留影，小橙子踮着脚尖，要和“断桥”的石碑同框，那认真的小模样惹得大家笑意连连。

　　从断桥下来，路边的梧桐树上，几只小松鼠窜来窜去，时而攀着枝干探头张望，时而捧着坚果低头啃食，机灵得很。小橙子兴奋地拍着轮椅扶手，大声喊着“松鼠、松鼠”，妈妈推着她慢慢凑近，眼里满是欢喜：“这小东西真机灵，一点儿也不怕人。”我们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小松鼠灵动的模样，随手拍下了这鲜活又有趣的瞬间。

　　随后，我们沿着苏堤缓缓前行，堤上的石板路平整宽阔，两侧草木葱茏，风里裹着草木与湖水的清香，深吸一口，清润提神。走到“花港观鱼”时，晨雾渐渐散去，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鱼池里，各色鱼儿成群结队地游着，见有人靠近，便摆着尾巴聚拢过来，鳞片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几位旅客拿出提前备好的面包屑，轻轻撒向水面，鱼儿争相抢食，搅得水面泛起圈圈涟漪，大家看得兴致勃勃，又拍了不少照片留念。

　　路过“南屏晚钟”的方向时，虽不是黄昏，但也能望见南屏山的轮廓，山林苍翠，山间的寺宇隐约可见。姨妹给我们介绍：“到了傍晚，净慈寺的钟声会顺着湖面传过来，特别悠远，能让人心里一下子静下来。”妈妈点点头，轻声说：“光是想想这景致，心里就已经静下来了。”走到苏堤大半路程时，我瞧着妈妈额头沁出了薄汗，便提议坐游船去湖心岛，好好欣赏三潭印月的景致。

　　船行湖上，风里的凉意更显清冽。母亲靠在船舷边，静静地看着两岸景致，偶有水鸟掠过水面，激起一圈圈细纹，转瞬又消失在薄雾中。湖中不时有鸳鸯成对游过，红喙白羽，悠悠荡荡，为平静的湖面添了几分温情。此时，姨妹指着前方湖心的三个石塔，笑着给妈妈介绍：“姨妈，这就是三潭印月，是西湖十景之首，还是人民币一元纸币背面的图案呢，北宋年间就建了，听说中秋夜点灯，能映出三十三个月亮呢。”说话间，游船慢慢靠近小岛，阳光朗照湖面，格外耀眼。三个石塔亭亭玉立在水中，青灰色的砖石带着岁月沉淀的痕迹，更显古朴典雅。我们沿着湖边的小径漫步，湖水清澈见底，鱼儿和水草在水中轻轻漾动，岸边的菊花正开得繁盛，各色花朵争奇斗艳。母亲驻足望着石塔，轻声感叹：“难怪人们都爱西湖，这般景致真是看不够，越看越有味道。”我们在石塔旁、湖边的柳树下多次留影，想把这绝美的湖光塔影永远定格在照片里。

　　游船离开湖心岛时，我们远远眺望雷峰塔。塔身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飞檐翘角尽显古朴清雅，倒映在湖水中，形成了“塔影横江”的绝美景致。游艇上有人讲起了白娘子与许仙的传说，妈妈望着远处的塔影，眼里满是向往：“这塔真好看，还藏着这么动人的故事，真是不虚此行。”我们举起手机，拍下了雷峰塔与湖水相映的美丽画面，也拍下了妈妈凝望塔影时温柔的神情。

　　当晚，姨妹夫特意在浙江饭店设宴款待我们，姨父和两位姨甥一同到场，亲人们围坐一桌，热热闹闹。酒杯碰撞间，大家互相问候近况，姨妹夫关切地询问妈妈的身体状况，我和姨父聊起姨妹这些年打拼的不易与老家的变迁，孩子们分享着学习上的趣事和生活中的小发现，小橙子坐在儿童椅上咿呀学语，时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谈笑声、碰杯声交织在一起，满是亲情的温暖。我借着酒兴，把这两天写的一首小诗《赠杭城潼晖姨甥》念给大家听，引得满桌喝彩，妈妈听得眼睛发亮，一个劲儿地说好。

　　第三天上午，我们去了灵隐寺，顺带寻访“双峰插云”的景致。一进山门，浓郁的香火气息与山林的清冷空气交织在一起，格外肃穆。寺内古柏苍松遮天蔽日，树干粗壮挺拔，透着岁月的沧桑；冷泉亭旁，泉水潺潺流淌，水声叮咚，清柔悦耳。伴着远处传来的隐约梵音，让人的身心不自觉地沉静下来。登高远眺，北高峰与南高峰在薄雾中时隐时现，峰顶云雾缭绕，正如“双峰插云”所描绘的空灵意境。妈妈望着远方的山峦，轻声说：“这山真有灵气，看着就让人安心。”

　　我搀扶着母亲沿石阶缓步而上，指尖抚过殿宇的红墙，触感厚重温润。石阶旁的腊梅凝着未绽的紧实花苞，疏枝映着灰蓝的天，一缕暗香淡得似有若无，随着脚步轻晃漫入鼻尖。大雄宝殿内，佛像庄严肃穆，鎏金的佛光温润祥和，香烟袅袅升腾，弥漫在空气中。母亲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虔诚地默念着，眉宇间满是沉静，想必是在为家人祈求吉祥平安。走出大殿，飞檐翘角下的铜铃随风作响，清脆悠扬。母亲凑到腊梅旁闻了闻，笑着说：“这味道真清香，庭院里的景致干净整洁，让人心里舒坦。”我们在寺内的古树下、红墙旁拍了几张照片，定格了这份难得的宁静与庄重。

　　返回酒店，侄女还要带小橙子赶回苏州，不能多做停留。午餐时，妈妈拉着小橙子的手舍不得松开，反复叮嘱侄女“路上小心”，眼里满是浓浓的爱意与牵挂。

　　送走她们后，我们稍事休息，又去了姨妹家。难得来一趟杭州，总想跟亲人们多待一会儿，又怕影响两位姨甥学习，便提前准备了些新鲜食材，姨妹也备好许多家乡菜品。我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丰盛的菜肴：南瓜豆豉蒸排骨、清蒸鳜鱼、冷煎牛排、大闸蟹，还有海鲜粉丝煲、口蘑炖豆腐、荸荠炒蛏子和黑枣莲子羹，荤素搭配恰到好处，都是家人爱吃的味道。大家围坐在一起，吃得津津有味，妈妈抿了口莲子羹，满足地说：“还是家里的味道香，这样聚着才热闹、才舒心。”

　　原本还计划从杭州去上海逛逛，可第四天，绵绵细雨，气温骤降。想着妈妈年事已高，腰腿本就不便，怕她受凉感冒，我们便提前结束旅行，驾车返回了南通老家。

　　这趟西湖行，没有紧凑的行程，也没有赶场式的打卡，却满是踏实的幸福。四世同堂的温暖相逢，妈妈推着小橙子的慈爱眼神，亲人欢聚时的热闹温馨，夜游西湖的静谧诗意，还有苏堤的清润、曲院风荷的疏朗、断桥残雪的静美、花港观鱼的灵动、三潭印月的奇景、雷峰夕照的璀璨、双峰插云的空灵、南屏晚钟的悠远，再加上灵隐寺的禅意与满含家乡味的团圆饭，所有这些美好都深深印在了母亲的八十大寿里，成了往后一想起就心里发烫的珍贵回忆。

　　（2025年11月18日，定稿于南通老家）

　　来源：中国外宣通讯社 中国外宣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