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夜

　　李德林

　　回故乡已有些时日了，母亲因腿脚不便需要照顾住在妹妹家，同回的爱人因有事提前返京了，家中只剩下我一个人。

　　夜幕降临，白天的喧闹嘎然而止，独自在庭院中踱步，享受着这难得的寂静和孤独。聆听来自乡野的天籁之音，品味着残存在空气里游荡的灶烟味和稻谷的清香，那是一种完全不同于餐桌的味道。少许的流萤在草丛中忽闪忽闪来回穿梭，还有星光穿过枝叶，把随微风摇曳的枝叶投射在墙上所呈现出千姿百态的影子，似梦如幻。

　　置身此境，自然而然想起远去的岁月。在这块生我育我的土地上，有我人生中最难忘的记忆，正是这流逝的少儿时光，不由得让我顿生抚今追远的冲动。是啊，家乡的夜，留下了多少难以忘怀的往事。

　　记得村里有一个老光棍，不知叫什么名子，因小得了㾑痢，头上没几根毛，都叫他“秃头宝宝”，他不正经在生产队干活到处跑，不知在哪弄了个收音机，夏夜纳凉，全村老少，都在稻场上，听到收音机里的声音，既好奇，又兴奋。

　　男女播音员浑厚磁性的声音，对人们太有吸引力了，而且对地处偏远的农村，男女老少能听到外界的新鲜事，非常稀罕。什么越南人到东（柬）不寨抢稻米，美国大兵从天上点火把越南的森林烧得光秃秃之类，那些略通文墨有点见识的老汉便开始摆乎起来了。

　　小孩们总是喜欢凑热闹，怯生生地来到秃头宝宝的凉床前，想看个究竟，有时想用手摸一下收音机，被他大声训斥。我们好奇啊，这半块砖头大小的收音机，怎么会发出那么多好听的声音？那些老妪、小媳妇不好意思往前凑，哧拉哧拉的杂音，又听不清，等小孩依偎在怀里时，便询问起来。

　　夏日的稻场，太阳一落山，暑热慢慢退去，家家户户都把凉床、睡凳摆上了，吃过晚饭，陆陆续续人都来了，那个场景真是让今天的人们羡慕啊！嘈杂的声音中，有劳作后的一种温馨和期盼。壮年男人在盘算着庄稼的长势和预测秋后的收成，老妪们用棕榈树叶制成的简易扇子，哼着小曲，给婴儿驱赶蚊子，把他们送入梦乡。妇女们嬉笑声高，议论张家的女婿、王家的女儿、赵家的儿子如何如何，从长相到为人处事和学习都是相叙的话题，姑娘和少妇则在窃窃细语，银河两边的牛郎、织女和月亮里的吴刚、嫦娥是她们说不尽的话题。等到热浪消退，晚风吹来，人们的睡意渐浓，场上的声音渐渐稀疏沉寂下来了。

　　那时我才十几岁，正是阳气十足的年龄。在月色如昼的日子，瞒着父母，缠着二爷，要陪他看场子，其实是想着多玩一会。电影《平原游击队》中的李向阳，是我们的偶像，我们几个小玩伴分别模仿影片中的几个主要角色，按着电影中的情节，也操练起来，甭提多高兴了。等到精疲力竭时，躺在稻草垛里，一觉到天亮。

　　当然也还有一些其它的享受，隔壁小四爷只读了三年书，但特别有灵气，不仅仿宋体字写得好，竹笛吹得也像一缕凉风让人销魂，每当他来兴致时，我总是缠着他多吹几首。那首《麦浪滚滚泛金波》曲子，是他最拿手的，夏日的夜晚，清脆悠扬的旋律让人沉醉。

　　故乡地处江淮，那时一年种三季庄稼，第一茬是油菜，再是早稻，第三茬是晚稻。早稻收割之后，必须要在立秋之前把晚稻秧栽下去。这个时令既要抢收又要抢种，俗称“双抢”。男女老少，夜晚都不闲着。月光之夜，男人们赤膊上阵拉着货桶掼稻，四个角四个壮男，两三个小孩把割倒的稻铺子抱起来递给大人。此刻田野中一片咚咚的掼稻声和扑通扑通的水声，汗水和田水交融为一体，人们谁也不甘落后，搞双抢，真的像打仗冲锋一样，收获的夏夜，那热火朝天的情境记忆犹深，难以忘却。

　　春节过后时间不长，是育秧苗的初春季节，此时正是青黄不接，饭都吃不饱，哪里有钱买肉。我和几个好友就找来一根细长的竹杆，从根部破开约十公分长，绑上一排针，乘夜色，拿着手电筒，在秧田里寻找泥鳅。正是万物萌动的季节，泥鳅黄鳝也出来了，只要一发现，用竹杆使劲扎下去，一般跑不了。如果运气好的话，不一会就弄个斤把两斤，够一家人吃一顿了。

　　故乡的夜晚，有太多太多的记忆，让人回味。凝望着浩翰的苍穹，让人怅叹时空无限、岁月易逝、人事代谢如同眨眼之间。人生苦短，当明白一些事理后，不觉已是匆匆过往，多想再回到故乡的夏夜，多想再体验一下过去的时光啊！

　　正望着天上的北斗银河若有所思时，隐约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阵婴儿啼哭的声音，这声音是那样的清脆、迷人，好长时间没有在此情此境中听到这“美妙”的声音了，它如同那倒流岁月里的一记钟声，既宣告往昔时光的远去，也似乎是对未来的一声声呼唤一一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夜，是让人思考的，尤其是故乡的夜，更能触发少小离家的游子无尽的思绪……

　　（2023年12月5日写于赵庄。）

　　（照片部分选自网络，版权归原摄影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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