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 的 衣 裳
潮肆意来去,不舍昼夜。有一日,滩为潮编织了一件衣裳,鲜亮明媚。于是,潮再来时候,放柔脾气、放低高度、放轻声音,这样潮才有了如今这样独特的呈现。
辽河口的潮比较低调,很少“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更不会“大声如雷霆,震撼激射,吞天沃日,势极雄豪。” 潮裹挟雷霆万钧而来,面对敞开胸怀的辽河口,先是潮沟里浅浅一层流动的水,然后层层涟漪梯次推进,由慢而快,迅速折叠成潮的一件外袍;紧接着,如按上快进键,迅疾地没过裸露的海滩,更把翅碱蓬的根系纳入囊中;眨眼间,潮没过红滩绿苇,把滩还原成一片海。当时间压缩成短短的一刻,仿佛上一刻,还有无限的可能、无限的转圜、无限的上升空间、无限的百转千回,这一刻却陷入深深的轮回;上一刻,还欢笑嬉戏、岁月静好,这一刻,竟韶华不再,物是人非。潮让我们滋生诸如留恋、不舍、不甘、追悔等诸多情绪,这些情绪浓缩在这个点上,什么红滩绿苇、美景如画,统统没入世事繁花如梦的幻境,徒生身世两悠悠,造物知人老的感慨。没等你理清思路,潮减退,红滩绿苇逐渐显现,潮的痕迹遗留在滩上,时间还原成初始时刻。
潮在滩上鲜明地标出了三个层次:潮上带,是每月每次大潮的浪花浸润的水印,此为陆海锋面;潮中带,是每日中涨涨落落的潮水覆覆露露的滩涂,也是水陆摩擦频繁、争夺激烈、变化形态最大的地带;潮下带,是每月中只在两次最低潮时才在几小时之内显露出来的水下泥滩。潮经过潮上带、潮中带、潮下带的阻隔,早已卸去雷霆万钧之势,其炫酷的外表、暴烈的破坏力、骇人的高度都被一一化解。可潮终究还是潮,其力度、破坏力不减,只是经过滩涂的沉淀、过滤,才变得神秘、包容且富有诗意。天下闻名的钱塘潮缩短了潮上带、潮中带、潮下带的阻隔,等潮汇聚到最极致时,被防洪堤轰然截断,潮的雷霆万钧之势在这里被生生斩断,就如同潮的横截面,淋漓尽致地展现潮的力之美。至于声如雷霆,则是潮水被大堤阻隔,做不平之鸣吧。跟钱塘潮相比,辽河口的潮运动弧线更长,活动轨迹更加完整。在这里观潮,可以观潮来潮往全过程,而不是一个切面。潮来,可以活跃爆发,也可以内敛含蓄;可以雷霆万钧,也可以兼收并蓄;可以潮高风急,也可静水深澜。潮往,即细细观潮去留滩上的层次分明的印记,与潮一一作别。跟着潮的脚步,滩涂植被显出非常鲜明的层次感。在潮间带的裸露滩涂上,生长着嫣红如血的翅碱蓬。在潮的侵袭、浪的摇撼中扎根存活的植物要有怎样的耐力与艰辛?翅碱蓬身不盈尺,圆圆的叶片因强烈的紫外线辐射与盐卤浸蚀,现出鲜艳的玫红,红得浓重,红得热烈,红得如开拓者的鲜血,更让潮线与陆缘散发生命的光彩。与翅碱蓬接壤的是苍翠欲滴的芦苇荡,茂茂盛盛地繁衍成一道绿色屏障,如缠绕在水缘之地的一条绿色彩带。芦苇发达的根系吸收盐碱,又能酿造出腐殖质来,为其它植物落地生根创造了条件。之后是各种植物的加盟,它们把滩装点得五彩缤纷、花团锦簇。潮涨潮落,潮淹没滩,亦把依恋和芳华留给滩。滩把红滩绿苇、鸟鸣蟹戏奉献给海,海亦把滩洗涤得更加嫣红、翠绿。
自从有了太阳、地球、月亮,就有了力的吸引与角逐;自从有了陆地与海,就有了潮涨潮落,潮汐无穷尽,海陆角逐亦无穷尽。当朔、望日(阴历初一、十五),太阳、月亮、地球在运转中拉成一条直线,太阳的引潮力和月亮的引潮力相叠加,潮水升得特别高,落得也特别低。这种潮差很大的潮汐,称为大潮。当上、下弦日(阴历初八、二十三),太阳、地球、月亮三者位置拉成直角,月球的引潮力作用被太阳引潮力抵消了一部分,潮水的涨落也就显得特别小,称之为小潮。每月中要发生两次大潮、两次小潮,每日中的两涨两落间隔时间为6小时。海洋的呼吸、滩涂的伸缩在潮间带上相互纠缠、相互困扰、相互抵牾、相互适应。海洋和陆地都想征服对方,因而一方在另一方喘息间隙,以自己的特质属性努力改变对方,双方都在努力实现各自的冀愿和目的。
潮把滩还原成一片汪洋,仿佛刚刚的恬淡只是南柯一梦,实指望岁月静好、地久天长,殊不知白驹过隙、恍如隔世;曾经无忧无虑、漫步徜徉,到如今,辛苦甘劳化为乌有;追悔、怅然、凭吊,还有重新出发、未来可期的豪壮都陷入白茫茫的一片汪洋。这白茫茫的一片仿佛是一切的终点,又仿佛一切的开端。 生在海边,对潮来与潮往,总是不以为意。等到潮和我的人生有了某种意会的时候,距离时间被压缩成的那个点,已经近在眉睫。面对紧迫,深知要顺势而为,放手拼搏,仍不免生出徒唤奈何的怅然。然而,怅然的时间太短暂,如不“天翻地覆慨而慷”一把,终究“无可奈何花落去”。与其到时候无花空折枝,不如拼将一生热血,不负韶华,不负人生。 (编辑:红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