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80高龄的柳萌先生,应是我的父辈,在此称他为“大哥”,岂不是“大不敬”么?其实我平日与他交往,都是恭恭敬敬地称他为“萌老”或“柳老师”的。我之所以不揣冒昧把他老人家“降格”,不仅是因为他在我面前从不“倚老卖老”——给我发短信或邮件都称我为“小弟”,而且是因为他在我内心原本就是一个宽宏大度、豪放仗义、古道热肠的“大哥”形象。 据我所知,柳萌在京城文学界也算是一个知名人物。长期供职于中国作协的他,虽没担任过主席、书记之类的高官要职,也不是写过巨著和得过大奖的著名作家,但其声望似乎并不亚于这两类人物中的某些人。有人曾戏说道:“在中国作协,你可能不知道某届书记是谁(因书记换人频繁),但一定知道谁是柳萌。”他在中国作协二十余年,一直干编辑和出版工作,担任过《新观察》杂文组长、《小说选刊》社长、《中国作家》副编审、《散文世界》编委、中外文化出版公司总编辑。有人认为编辑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可他“几十年如一日”乐此不疲,正如他在《文坛亲历记》所写:“作为以编辑、出版为职业的人,能够跟几家刊物结下缘分,这无疑是人生的幸运。因此,在报刊发表文章时,编辑要介绍作者,问如何写我的称谓,我总是说,如果可以的话,就写‘老编辑’吧,我就感到欣慰了。真的,一生如此,足矣。” 我最初知道柳萌的大名,是他在《新观察》主持杂文编辑时,我的杂文写作入门老师、《湖北日报》资深杂文编辑张宿宗先生特别介绍的。那时胡耀邦主政比较开明,对知识分子实行“三宽”(宽容、宽松、宽厚)政策,文学界迎来久违的“早春天气”,“春风吹又生”的杂文出现了一阵子繁荣景象。《新观察》可谓中国报刊史上的“特刊”——她“几度风雨,几度春秋”,成为政治气候的“晴雨表”(《新观察》的前身是《观察》,由储安平于1946年创刊;1948年被国民党政府查封;1949年在周恩来总理的支持下复刊,不久改名《新观察》;1960年停刊;1980年复刊;1989年停刊至今)。著名女记者、作家戈扬早在《观察》改名为《新观察》时担任过主编,1980年“梅开二度”的她,怎么也没料到这次成为最后一任主编,她堪称“女汉子”,秉承《观察》创始人储安平的遗风,将政论和杂文作为《新观察》的思想旗帜和主打品牌。柳萌受戈扬之命主持杂文编辑,通过上门约稿和文友聚餐等方式,紧密联系了一大批在“反右”、“文革”中因写杂文而受到残酷迫害的著名老杂文家,譬如廖沫沙、王若望、于浩成、曾彦修、邵燕祥、冯英子、何满子、林放、蓝翎、舒展、牧惠、谢云、老烈、章明等,组成《新观察》杂文作者的强大阵容,其实力和声势似乎不亚于当年储安平组合的《观察》主笔班底。《新观察》的政论和杂文成为“胡赵时代”解放思想、改革开放的舆论风向标,在国内外产生了广泛而又深远的影响。可惜如邓丽君所唱“好花不常开,好景不长在”,在那场所谓“政治风波”后,《新观察》遭遇关停,杂文被批判为“石头”,一批著名老杂文家再次交上“华盖运”……二十多年后,我与柳萌偶尔谈及当年的《新观察》,他表面上虽然比较淡定,没有慷慨激昂地“忆往事峥嵘岁月稠”,但我依稀感觉他内心里充满着“依依惜别”之情,从他的神情和口吻中,不难理解到这段经历是他二十余年编辑生涯中最值得记忆和最值得书写的一页。 柳萌正因在《新观察》主持杂文编辑的这段“不平凡”经历,从而与杂文界结下了不解之缘,使他成为我国第一个杂文学会——北京市杂文学会的筹划者和见证人(详见他写的回忆文章《见证第一个杂文学会成立》,载《文坛亲历记》,东方出版社2009年版)。其实,在著名老杂文家胡昭衡(笔名李欣)等人酝酿成立北京市杂文学会之前,第四届全国文代会召开期间,曾彦修、邵燕祥、蓝翎、牧惠等人就联络柳萌,请他以在中国作协的工作便利和人脉关系,出面组织与会的杂文家向大会发起倡议,要求文学界给杂文一席之地——搞个全国性的杂文组织,附属在中国作协之下。由于“种种原因”,这个动议虽无果而终,但柳萌作为全国杂文组织的发起人和联络员,其角色定位在杂文史上是不容忽视和抹杀的。 然而颇有意味的是,身为北京市杂文学会筹划者之一的柳萌,在该学会成立的“领导班子”——从会长、副会长到秘书长、副秘书长中,却不见其名。何故?我原来猜想是否因他当时级别不够(《新观察》杂文组长相当于处级,而该学会会长、副会长大都是部级和副部级)?杂文学会也不能免俗,其组织架构也极具官本位特色。后来当我向他求证此事时,他说其实并非级别问题,而是因为杂文理念有别,那时有人提出什么“杂文新基调”,意思是杂文要以正面歌颂为主,而他当时在《新观察》主持编发的杂文,与“新基调”根本不合拍,大都是批判火力较猛的“鲁文”(鲁迅式的文章)。从鲁迅开辟当代杂文以来,杂文的安身立命之本就是批判性,而主张杂文以正面歌颂为主的“新基调”,岂不是与鲁迅唱反调吗?于是,与“新基调”不合拍的柳萌,被排斥在北京市杂文学会的“领导班子”之外,也就是很自然的事情了。 柳萌到底是在《新观察》里同真正的杂文和杂文家打过多年交道,也自觉或不自觉地把自己“混同于”一个真正的杂文家——具有嫉恶如仇、仗义执言的性情和品格。他对自己没有进入北京市杂文学会的“领导班子”,并未有什么不满和怨言,但他对该学会长期将一大批著名老杂文家排除在外,感到很是痛心和不满,在《见证第一个杂文学会成立》中直言不讳地写道:“不过我也必须坦率地指出,成立杂文学会目的是团结作家,共同繁荣北京乃至全国杂文写作,谁知由于政治观点不同、性情各异,加之个别人的私心和排除异己的做法,北京地区的杂文作者从此分裂。像严秀、邵燕祥、蓝翎、牧惠、舒展等,一大批比较有影响的杂文大家,很少跟杂文学会有什么来往。这不能不说是杂文学会的遗憾。”近年北京市杂文学会该选,新任会长段柄仁力主广泛团结新老杂文家,主动与原来“老死不相往来”的老杂文家聚餐联络感情;常务副会长朱铁志还特意主持召开有邵燕祥、柳萌、王春瑜、王得后、王学泰、陈四益等人参加的老杂文家座谈会……当我几次邀请柳萌参与这些活动时,他克服病情所造成的行动不便而欣然前往,使我对这位顾大局、识大体的“老大哥”更加油然起敬。 (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