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蒙特利尔我的老家,30年前,说英语的人跟说法语的人的小区是完全分开的,而且说英语的人不愿意说法语,说法语的学英语的话一般都是为了赚钱。但是在1970年代,有一个新政府说,我们要保留自己的语言,尤其是法语;如果你们说英语的人想留在蒙特维尔,一定要学法语,你们的小孩要上法语的学校,而且所有商店的一些牌子都应该用法语,如果你要写英语的话,字应该写得小一点。因为这样,很多说英语的人—包括我的一些亲戚—他们不愿意接受,都搬到一些别的地方去了。结果30年以后,蒙特利尔90%多的人都会说法语和英语两种语言,而且都比较流利,可以说它成为了一个双语的城市—很少有城市是这样的。这是非常好的结果。蒙特利尔是用政治的权力来保护自己的语言,包括一定要学法语,包括教育的制度等等,这些问题是政治问题。如何分配资源这个问题,跟每个城市的精神有关系。 新加坡比较独特,一方面是城市,另一方面是国家。新加坡原来是马来西亚的一部分,但它人口中大部分是华人,华人和马来西亚人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冲突。马来西亚于是说,你们不满意的话你们建自己的国家。于是1965年,新加坡独立了。他们怎么建立自己的国家呢?他们觉得,如果要建新的国家,最大的问题是要有共同的价值观。第一个方法,就是解决贫困的问题,如果人们的物质仍然很缺乏,就很难推及到对城市这个大家庭的爱。第二个问题比较敏感,因为当时大部分的新加坡人是华人,占到70%多,15%是马来西亚人,10%左右是印度人,他们没有共同的语言。如果要建立新的国家,没有共同的语言不行。所以从1960年代开始,他们用非民主的办法,规定英语作为共同的语言,要求每个人必须学英语。50年以后,我们看到大部分的新加坡人都会说英语也会说第二个语言,不管是普通话、马来西亚语、印尼语或者印度语。1970年代很多西方人批评新加坡,说这是非民主的国家,但是因为他们的问题跟别的城市或者国家完全不一样,他们一定要这样做,没有别的办法,他们要用一些非民主的手段来建立一些国家的归属感,尤其是语言方面。如果你不理解这个城市的精神,你没办法理解为什么一个城市有这样的政策。 香港地区比较有特色,按照香港基本法,从“九七”以后的50年,他们想保留资本主义的制度。香港人讨论政治的地方就是他们的议会,是一座那么小的楼。另一栋高楼是什么呢?银行,中国银行,都是跟金融有关系的楼。这个城市谁有权力?当然不是政治家,而是资本家。很多人如果不懂香港历史的话,会批评这样的状况,认为这样不对,应该是政治家更有权力。因为香港是现在世界上贫富差距最大的城市之一,所以很多人可能批评它。当然可以批评,但是用什么标准来批评,我认为不可以用所谓的普世价值观或者说国家的价值观—更别说是西方的价值观—来批评它,应该先研究这个城市的价值观,或者城市的主流文化,才可以批评那个城市的问题。 在牛津,我估计大家知道牛津大学,牛津的精神当然跟学术有关系。城市精神为什么是个政治的问题呢,这跟那个城市的资源有关系。我就举一个例子,在蒙特利尔,每个小区你都可以打冰球,而且蒙特利尔会用城市的资源来建一些冰球场;但是牛津不一样,牛津用城市的资源来建一些板球场。这个是政治的问题。因为板球运动是非常慢,而且不会用暴力来解决问题,是可以持续两三天的运动。板球也有很长的历史,有很多书是关于板球文化的,这样的运动比较符合牛津的精神。我觉得牛津大可以用它们的一些资源来保留板球文化。 柏林,德国的首都,新盖的议会大楼,建筑非常透明,因为柏林人想表达自己的城市精神是跟包容有关系的。柏林在17世纪是欧洲最开放的城市,包括犹太人都愿意去,但二战的时候,它变成最坏的,最不包容的城市。访问时我们问一些柏林人,有没有可能这个城市一方面是最包容的,另一方面是最不包容的,将来有没有这样的可能,你们又变成世界上最不包容的城市?他们不愿意公开说,你要跟他们讨论很长时间,他们说我们也担心,所以他们建这栋楼是为了表达自己理想是成为透明、有包容、宽容精神的城市。如果你不理解这个城市的历史,可能会觉得这个现象很奇怪。 巴黎,法国的首都,很“浪漫”的城市。问题是,当我们问巴黎人,为什么你们那么浪漫?他们说我们不是嘛,这只是一些美国电影说的。但是巴黎人也有一些浪漫,像18世纪的浪漫主义运动,比如像卢梭这样的学者,他们认为浪漫就是反对追求物质的生活方式,这跟香港的资本主义的生活方式完全不一样。比如说,巴黎人吃的奶酪跟其他欧洲的城市不同,他们喜欢吃一种不健康的奶酪,他们觉得好吃,但是做法有点危险,可是他们坚持认为就是因为我们不追求物质的东西,我们愿意去吃这些东西,我们追求的是一种浪漫的生活方式。有一些欧洲的官员反对这样的奶酪制品,因为他们不理解巴黎的精神。 我们再来看纽约,纽约一方面是金融的中心,一方面是文化的中心,而且他们都觉得“我们是世界的中心”。但是纽约人真的爱他们的城市,为什么那个口号“我爱纽约”会这么流行,因为它真的表达了这个城市的精神。很多人移民到纽约,是因为—野心,或者说抱负。1905年,一些人从相对落后的意大利移民到纽约,他们很乐观,拥有远大的抱负。现在纽约还是这样的,大部分的纽约人都是从别的城市或别的国家移民到纽约,这跟一种独特的价值观有关。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城市,有些人就喜欢乡下多于喜欢城市。但是现在中国有城市化的倾向。我们的问题是,城市,尤其大城市,人们普遍缺乏归属感,怎么提高城市的归属感?最重要的方法是提高城市的精神,培育每个城市独特的东西。我们同意,应该先解决贫困的问题,不过现在中国的城市比较发达,所以可以讨论城市的精神,而且应该讨论。现在中国遇到比较独特的问题是,很多城市的市长是外来的而不是从每个城市里面来的,所以他们不一定想保留那个城市的文化和历史,他们更想提高那个城市的经济等等。可是如果那个城市的市长是那个城市的人,他可能比较愿意保留那个城市的文化和历史,或者提高那个城市的精神,我觉得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本文整理自1月17日贝淡宁应《南风窗》邀请在广州方所书店所作讲座录音,有删节。实习生黄洁对此文亦有贡献。) (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