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际层面里，人们会向自己最亲密的人倾吐衷肠，也会向旅行中邂逅的有缘人述说心事，唯有中间最现实的层面，人们谨慎地保持着距离，这个人群就包括同事关系。哲学家齐美尔说，这种对熟人的陌生感、距离感，是因为城市空间过于拥挤，保持情感距离，也是所剩无几的精神自由甚至精神保护。

　　于是，阿威最近有点儿闹心，年轻人也都是“低头族”，不是在发微信就是刷微博，没人有工夫陪威哥聊心灵鸡汤了。在办公室新生代年轻人们看来，工作已经是不得已，与工作有关的人和事都显得面目可憎，朋友圈要多窄才需要在同事间发展友情?

　　本质上说，“我和他不熟”才是现代同事关系的大实话，但我们不太接受明星现实的一面，希望他们的工作生活都是电影，都有戏看。于是，星爷的影迷粉丝们包括我，在感情上对这个答复很不满意，在行动上迅速集结，吵吵嚷嚷议论纷纷……米兰·昆德拉在小说《笑忘录》里这样一个情节：政治移民塔米娜怀疑自己还在被跟踪、被迫害，她在动物园看到很多鸵鸟，它们在声嘶力竭地追着她叫喊，好像要警告她什么，其实，鸵鸟只是在滔滔不绝地说自己，自己早上吃了什么，晚上吃了什么，什么时候睡觉，到什么地方去遛弯了……

　　所以，周星驰一如既往地沉默，因为他知道，你们只是在借个话题说话，说来说去，最终说的都是自己。

　　女友多年感情长跑，最后人财两空。她还要装笑：“没有坏男人，只有坏缘分。”她不哭不闹不与小三决一死战，默默搬出家：“彼此有过故事，何必互相伤害。”且慢，那家本质上是她的。零居室，却也足够让京漂族倾尽全部积蓄。正主儿卷铺盖走人，反而是前男友还理直气壮住着，连同自己的父亲和妹妹。他们为什么不搬?答：在找房子呢，找到合适的就搬。这么多人不得不挤在一间房里，前男友的收入水平可见一斑，只怕他付得起房租的房子还在八环外。

　　想收回房子，必须撕破脸，这是地球人都知道的事实。她摇摇头，吐露又一金句：“做人至要紧姿势好看，如果恶形恶状地追求一件事，那么赢了也等于输了。”我实在受够了这套微博体，冷冷问：“好看要紧?谁看你?”

　　当然不会是负心的前男友，很久很久之前，他的眼光与他的心，就不在她身上停留。

　　难道是三姑八婆、无良的旁观群众?城市生活像24小时开动的地铁，在不见光的地下默默行走，一班一班，有既定的路线和时间表。它不会为任何人停留，而每个人都在追赶生活，没有余力关注其他人。浩瀚人海里，随时有人倒下有人哭泣，不被后来的人踩踏就算命大，经过的人能打个120就是宅心仁厚，谁来看你或美或丑或妙不可言的姿势?

　　而在真正关心她的家人和朋友看来，她像穿了一双跟儿已断的高跟鞋，明明岌岌可危，还一定要收腹挺胸站得玉树临风。谁不懂她的脆弱她的摇摇欲坠，谁不能体会她脚尖的剧痛，后跟的血泡。不，我们不觉得好看，一点儿也不。

　　这就是输不起吧。她不愿承认，几年的时光与全神付出，一夜之间化为乌有。作为被换角的女主角，她希望能用优雅的下台姿势，假装这是一出凄美的《天鹅湖》。只是，台下黑漆漆，没有观众。唯一在空座位间无声哭泣的，是沉在旧事里不能自拔的她自己。

　　到这年纪，不会再涉入朋友生活太多，我只是说：泼妇有烈女的悍然之美，为利益而战天经地义。千百年来，奥运会金牌榜记录的是冠军而不是姿势好看的那个人。而好看与否，还真是见仁见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