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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的家庭不相似》下篇 患难

时间:2022-11-09 15:29来源:瀚林国际网 作者:韩静霆
黄标语纸写的大字报明晃晃地张贴在教学区与宿舍区的结合部。 我和她几乎全被这张大字报震怒与震慑了。她那双盈满了泪的大眼睛张惶地望着我。我忽然产生了一种犯罪感,感到无地自容。

  黄标语纸写的大字报明晃晃地张贴在教学区与宿舍区的结合部。

  我和她几乎全被这张大字报震怒与震慑了。她那双盈满了泪的大眼睛张惶地望着我。我忽然产生了一种犯罪感,感到无地自容。

  我和她——是“文革”中音乐院最先被点名批判的学生,而且是为了这种事!而且是本班的同学扑将上来,而且是《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社论发表不久,而且每个到琴房或宿舍去的人都必先撞见“它”。我们的自尊受到了无情的打击。

  那些天,我们两个像偷了人东西一样,大清早溜出学院,在街上游荡,在别的大专学院游荡。直到天黑才溜溜儿地钻回学院。

  那时候,我们多么盼望世界上永远没有月亮啊,那时候我们多么害怕别人的窃窃私语啊。那时候,哦那时候,她在荒郊野外,在北京太平湖畔流了多少泪?!

  这是她为我们的爱情付出的第一笔昂贵的代价。

  我们突然感到我们两个人的小舟只有向前划,退路是没有的。

  1966年12月,我对她说,“我们走吧,串连去。”她点点头。

  从那时候我就明白了,她把自己托付给我了,托付给了一个又倔强又狂妄的穷光蛋。后来,我们是音乐学院学生中结婚最早的。不久整个音乐殿堂在大批判的噪声中到处都响起“婚礼奏鸣曲”了。这是大学生对那个时代厌倦的写照。

  企图“棒打鸳鸯”的同学纷纷做了“鸯”或“鸳”,没有谁“百年孤独”。我们的婚礼避了同学,在1968年5月1日举行。
 




 

  她很讨我母亲欢喜,同时也以她的聪颖接受了封建家长式的“过门儿”考试,诸如“纳鞋底儿”、“打蒜瓣疙瘩”、“包馄饨”之类。

  我们就这样儿缔结了姻缘。在封建习俗与现代宗教式的偶像崇拜的气氛中翻开了“罗曼史”新的一页。

  我能给她带来幸福么?我忧心忡忡,喟然长叹。

  那个昏天黑地的时代,颠倒的世界!我不可能给她带来幸福。个人幸福是系在时代的绞车上的。不久所谓的毕业分配开始了。我们被送到部队农场去劳动改造。清查“5.16”,清查“反革命”,弄得人人自危。

  我们毫无例外被禁止串连,相见只有把目光彼此赠与。

  到后来,形势稍缓,监护我们的部队大施仁政,特许每逢“八一”、“十一”、新年,夫妻可到十里之外年久失修的“空防”去过节。我们用铁锨柄抬着行李,疲惫不堪地到那昏晦的破屋子去和老鼠做二十几个小时的伴儿。

  记得,那是个风雪搅天的春节、我们把行李扔在囚牢似的屋子里,我们去打水,我仰面摔倒在冰水中,扁担木刺将破罩裤子从裤脚扯到腰带,哗啦啦在北风里飘扬。连日超负荷的劳动“锻炼”,使我们连扯动嘴角哭笑的心气也没有了,就那么回房各自合衣迷瞪过去。

  当我们在除夕的鞭炮声中醒来的时候,铝饭盒里煮的“处理品”——有骨无肉的鸡已烧成黑炭。同时,用二两肥肉炼的油腥也不翼而飞,丢掉了。晦气、烦躁、懊恼、冷酷的现实与迷茫的未来……百感交集。

  哦,除夕,除夕,除了老鼠咬牙切齿的声音,只有眼泪伴这漫长的一夕!我问自己:是不是她为我们的结合要付出一辈子痛苦的代价?不知道。她原本可以生活得好一点儿——在我们刚刚走到一块儿的时候,她的姐姐给她介绍过一个营职军医。我看着她泪汪汪的眼睛,心里叫道,你这倒霉蛋!你的抉择是错了。你这倒霉蛋!

  然而现在,我想,生活确是奇妙,简直像吃苦瓜,食则苦不堪言,回味却似有一点点甜丝丝的余味儿……

  那时候在大学生连,她是炊事班长,她做饭;我是烧锅炉的伙伕,我烧水。夫唱妇随……

  那时候,她会从十几里外抱一块黄土回来,让我捏泥人儿。当多姿多彩的小生灵在我手里拈转诞生,她笑了……

  那时候,我写了两本自己称之为“诗”的东西。她陪我坐在大学生连猪圈前边的木堆上,听我像疯子似地朗诵……

  那时候,我们俩一块儿手抄诸如“管弦乐配器法”、“民族调式及和声”等书籍,一块儿做和声作业……

  那时候,那时候,我们年轻!
 


 

  记得,1973年我被分配到北京军区炮兵做干事。我被强扭着告别了音乐,开始向文学创作这条坎坷的路开拓。

  1974年,我的一篇习作发表在天津《革命接班人》杂志上。不久被指责为《三上桃峰》的姐妹篇。天津派了两位专案人员驰骋而来,我所在的机关首长惊惶不已,抽调专人联合对我审查。我完全被打懵了。昼夜之间唇起燎泡、口不能言、两目生泪。

  唯有她寸步不离我之左右,安抚我、劝导我、和我一块儿诅咒宇宙、社会、人。她显示了女性的力量,挨门挨户去讨还我借出去的书,如《复活》《红与黑》《罪与罚》之类,免得因为“贩卖精神产品”而加重我的案情。她还给我买了一条牡丹烟。

  “我不会抽烟。”

  “听说抽烟能解闷儿。抽吧,不难学。”

  我被烟呛得直咳嗽。起初是一周一包,然后是一天一包,现在是一天近两包。现在她出尔反尔,一再劝我戒掉,一面尽可能给我买好烟。这就是女人的心!我终于在缭绕的烟雾中捱过了受苦受难的时光。

  当我成为一名作家,艰难地爬格子爬到如今,竟被袅袅的烟雾熏得白发杂陈。她付出了多少艰辛?我有多少对不起她的地方?一次我出差在外,她给我的信说“我嫉妒那些漂亮的姑娘们,我看到白头发就伤心。我们都老了。我以后不管你叫'老头子'了,把人都叫老了……”

  不!亲爱的,你不老!

  爱情是不老的,要永远年轻,有新鲜感。那么爱情和幸福的定义究竟是什么呢?

  患难。

  是的是的,患难是爱情的同义词,是爱情不竭的源头。而幸福么,它似乎必须与爱情结伴。你幸福么?你住在冬天的抱冰堂,夏季的漏痕堂,春秋的风涛馆,你有你自己的苦恼、忧愁和艰难。

  是的,我幸福。

  幸福不是单行道;

  幸福的家庭不相似。


幸福恩爱的韩将军和王作琴夫妇      杜兵摄

  

  【韩静霆将军简介】
 


 

  韩静霆将军,祖籍山东高唐,1944年11月生于吉林东辽。毕业于中国音乐学院。中国作协鲁迅文学院教授,他集文学家,书法家、画家、剧作家、民乐演奏家、活动策划家于一体,堪称文化奇人,更是当代文化大家。原空军政治部创作室主任,文职将军,享受国务院颁发的第一批政府特殊津贴。中国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中国美协、音协、视协、剧协会员,全军文学高级职称评委。

  韩将军半个世纪驰骋文坛。自1973年开始发表作品,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凯旋在子夜》,中篇小说《战争,让女人走开》,电影、电视连续剧《大出殡》、《市场角落的“皇帝”》、《孙武》等。

  韩将军作品获奖无数。影视剧《凯旋在子夜》万人空巷;长篇小说《孙子大传》被列为当代军事文学百篇经典之一;歌曲《今天是你的生日,中国》、《梅花引》、《断桥遗梦》等,唱彻华夏,并成为音乐院校的经典教学曲目;散文《黑土地》、《听泉》、《白梅无价》、《病榻欢叶》等,选入百年百篇经典、与史同在的散文及大、中、小学课本;其策划任总撰稿的央视春节歌舞晚会(三届)、文化部春节晚会(四届)等,获电视星光奖“最佳撰稿奖”。

  韩将军的大写意中国画,师从著名国画家许麟庐。许老是写意画宗师齐白石的亲传弟子,与齐白石13年相伴,研墨理纸,耳濡目染,深得真传。

  齐白石先生说:“学我者生,似我者亡”;“要学我的心,不要学我的手”。强调“人品至上,人没有豪气,画也没有豪气”。

  韩将军数年来,深得齐派艺术传承,潜心研习,每日笔耕不缀。如今画艺精进,已成本色风格。气韵生动,笔势奔放,满纸豪情,令人赞叹。 逸笔寥寥,知人生之况味;尺幅之间,体天地之盈虚。

  曾在巴黎、首尔、莫斯科及北京(中国美术馆)、哈尔滨、广州、福州、青岛、太原等城市,还有澳大利亚和哥伦比亚驻华使馆举办个人画展。部分画作分别为澳大利亚总理、挪威皇室、瑞典王室、日本桥本家族等收藏。其代表作《马》于2003年在法国获奖。
 

(编辑:红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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