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声对日本的研究,多从文化入手,视角独特。比如他从日本的家庭构架和民族风俗入手,解读明治维新以后的日本社会组成以及侵华日军的普遍心态——“日本军队当年征兵主要是从农村征的,而日本农村的家庭传统一直是老大继承家业,而老二老三成年后要离家另找出路。由于日本当时遭遇了经济危机,那些从家乡出来的老二老三要谋生,唯一的选择就是当兵,所以在中国干尽坏事的也都是这些无路可走,只能在军旅上拼命进取的老二老三。” 关于李长声对“日本的老二们”的深入解读,其专题文章也收入于日前三联书店出版的作品集《长声闲话》。在专访中,我们的话题很自然地从这套书开始,听得出,李长声对这套书很在意,因为它可以视作李长声二十多年日本研究的一个小结。 晶报记者刘忆斯 《长声闲话》还有一册没出版的“第六本” 晶报:三联书店这套《长声闲话》是从您多少篇文章中遴选出来的? 李长声:多少篇文章我具体没算,不过这五本书(近300篇文章)是从我写作20多年来,已经出版的20多本书中精选出来的。 晶报:这五本书的书名都很有意思,虽是单篇文章的标题,但很有概括性,可以说也是您写日本的五个面向。 李长声:可以这么说。你知道我的文章其实很难分类,因为都是随笔,东拉西扯,主题并不单一,比如这篇文章既能收录到这本书里,也可能收录进那本书里。所以在这套《长声闲话》分类时,我和编辑一致认为,每本书一定要有一个倾向性明确的主题,也就是说每本书都要有一个具体的思想框架,而入选文章是要为这个主题、这个框架来服务、来配合的。比如《太宰治的脸》就是谈日本文学,而《阿Q的长凳》涉及的是中日两国的文化渊源与文化比较;《美在青苔》比较侧重的是日本文化的审美,包括了自然美、文字美等等;《吃鱼歌》是讲日本的吃喝玩乐;《系紧兜裆布》则是写日本人的精神特性……其实,在最初策划时还有一个“第六本”,不过因为一些原因最后并没有出版。 晶报:我对《长声闲话》没有出版的“第六本”很感兴趣…… 李长声:是写日本的出版。说起来,我当年去日本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研究他们的出版业,而非一些朋友认为我是去研究日本文学的。 晶报:有一次,我跟沈公(前三联书店总经理沈昌文)聊天,听他谈起当年约您给《读书》杂志写专栏的往事,上世纪90年代初,《读书》杂志开了几个写外国文化的专栏,有写英国、美国、法国的,而写日本的专栏作家就是您。很想听您谈谈当年与《读书》结缘的往事,而这些也是您这套《长声闲话》的源头。 李长声:是啊。我出国之前,是长春出版社《日本文学》杂志的副主编,那会儿就认识沈公。等到我去日本两年后,对日本有了初步了解,也有想写点东西的意愿,正好赶上《读书》杂志开办写外国文化观察的专栏,沈公就想起了我。说起来我们当时那批给《读书》写专栏的人,都不是早年出国的,像林达、凯蒂、卢岚他们,和我一样,都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才出国的人。让这些留洋的新人写作,也是沈公当年颇为新锐的想法。 最初我给《读书》写的专栏名叫“东瀛孤灯”,当时编辑也没具体要求我写什么,自由度很大,只要是我自己感兴趣的,又跟日本文化相关的东西就可以写。开了专栏后,一年大概能写七八篇,一直写到沈公退休(1996年),当中,专栏曾改过名字叫“日知漫录”。那时,国内出版的日本翻译书就不多,写日本文化的国内作者就更少,加上《读书》巨大的影响力,所以我当时写的文章很容易就让人记住了。后来,我认识了很多那一代的读书人,一聊,基本都读过我在《读书》写的专栏。 日本文学也在没落,日本阅读也在衰落 晶报:最初您去日本主要是想了解和研究他们的出版业,20多年过去了,很想听您谈谈这方面的心得。感觉上,日本的出版业对文化的介入是多方面的,出版社的功能不仅仅是出书。 李长声:日本最知名的出版社有岩波书店、讲谈社、角川书店、文艺春秋等。先来谈谈岩波书店,这家出版社是日本最重要的左翼文化人的出版阵地,被视为日本“知识人”、“教养派”的代表,但近年来因为该社出版物过于严肃,加之日本左派的式微,岩波书店并不是很景气;与之出版品味相反的是讲谈社,这是一家主要出版大众流行读物的出版社,该社强调书一定要有益有趣,因此一直受到大众读者的喜爱;相比前两家,角川书店算是日本出版社的后起之秀,该社第一代也是知识分子办的,到了第二代多少有点“公子哥”的感觉,他们一方面迎合青年读者,倡导“书读了就扔”,以此加速出版的更新与流通,另一方面他们出钱投资电影,从最早拍横沟正史、江户川乱步的推理小说开始,以电影产业带动观众大量买书。此外,日本还有一家非常大的出版社叫文艺春秋,大家都说是该社偏保守派、右翼。 晶报:日本的出版社多是私人出版社吧。 李长声:在日本,没有公立、国有出版社的概念,也没有发行权的概念,谁想出书都可以立刻出书。但这并不能说在日本出书就是完全自由的,难就难在发行渠道上,因为日本只有两大发行经销公司,可以说整个出版命脉都掌握在他们手中。 晶报:有报道披露过,日本人均年阅读量是近五十本书,而中国不到五本书,也就是说日本单人的阅读量,差不多是中国的十倍。您旅日二十多年了,怎么看日本人爱读书这个现象? 李长声:我首先想说的是,日本的出版业也并不景气,和世界其它国家一样,也同样处于低迷状态,这主要表现为书的退货量太大,几乎达到了40%,书店卖不动都要退回出版社去,存货积压情况非常严重。另外,我觉得你说的这个资料统计可能有点陈旧了,日本人今天的人均读书量也没有那么多了。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什么叫日本人的阅读?比如日本人普遍爱看漫画,看完一册漫画书某种意义上也叫读完一本书啊(笑)。 不过,读闲书是闲书,看漫画是漫画,整体来说,日本人的读书质量还是非常高的。在网络化、电子化的今天,越来越多的中国人都开始在电脑和手机上看电子书,但大多数日本人对此并不太积极,这并不是说日本人有多爱传统,而是因为日本的出版业非常落后和保守,很多出版社今天都还是家族式代代相传的“作坊模式”。还有一个现象也能说明问题,我们知道日本人非常热衷于出文学全集,但在近十几年来却很少有文学全集出版,因为除了图书馆以外很少有人买,这也说明日本文学的没落与日本阅读的衰落。 (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