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在文学的路上 ——在首届张爱玲文学奖颁奖典礼上的演讲 李迎兵 (附2) 很多年前,我一个人从外省跑到北京的第一站是北师大。其次,鲁迅文学院就是我的第二站了。某种意义上讲,是她们庇护了那时不谙世事的我。我总是不合时宜地随着高亢激越的背景音乐起舞。这个习惯来自童年记忆的馈赠。我小时候喜欢看那些打仗的老电影,尤其英雄人物在雄壮的背景音乐中英勇献身,让我热泪盈眶。我在北京回望童年来时的路,就会觉得与文学之间总有某种冥冥之中命定的东西在牵扯着,使得我一个人一直跌跌撞撞地前行着,连续写了《温柔地带》《美人归》《狼密码》等,这都是现实奔跑中给予的神奇力量。很多年后的今天,以《雨中的奔跑》获得张爱玲文学奖之前,我其实在人生戏剧中的角色,依然不堪,但我不自卑,岁月多了沧桑,我在文学中没有收获了物质财富,却是意外地获得了更多的做人尊严。 我在《雨中的奔跑》后记里感谢了身边的很多人,总是像一个新的学徒一样诚惶诚恐,对每一个道行很深的师傅充满敬畏。一个作家说,人过了生命的某个年龄段就不愿过生日了,尤其混来混去,在世俗的生活里屡屡败北,总觉得越来越不堪,有时容易斤斤计较,爱发火,难怪有个教授分析北漂时与狂躁症联系起来,太丢人,怎么还会是如此呢?当我接到获奖通知的时刻,真如溺水的人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鲁迅在《狂人日记》里“狂人”的窘境,无法言说的阿Q不敢姓赵的感觉。漫漫的黑夜没有尽头,而文学就是照亮前路的灯盏。我们不能把自己所经历的种种不堪归咎于文学——而恰恰相反,文学很多时候救赎了我的灵魂。我自始至终感谢文学! 获奖真的很高兴,如同一针强心剂,让我一直晕晕乎乎,疯疯癫癫,陷入狂想;其次,却又有些觉得小偷般的理亏,为何会是我获奖?在此之前,我曾与各种大大小小的文学奖错肩而过,有时我会表现很愤青,但其实又能改变了什么呢?早些年老有人问我——现在人们好像也不问了,大家都各忙各的——这个问题就是:你写不出来,怎么还是老要写呀?你和谁较劲呢?我就只能说:我能和谁较劲?我又敢和谁较劲?我其实是啥也干不了,既不会当老板挣钱,也不会走仕途之路,如果不写作我还能干了啥呀?很多年前,我倒是在建筑公司当过瓦工学徒,说是瓦工学徒,实际上啥也干不了,工队班组搞承包,我这学徒因没有技术,所以不能上墙砌砖,只能拉灰配料。我终究是瓦工没有出徒,没有巴尔扎克“粉碎了每一个障碍”的那种豪气,却是有了卡夫卡“每一个障碍粉碎了我”的更多的无力感。所以,从乔伊斯《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到卡夫卡《审判》《变形记》《饥饿艺术家》《城堡》,找到了更多自我的映照。我由瓦工学徒,转换工种——成了钢筋工。我干过很多不同的工作,一个工地,再转到另一个工地,不断寻找着新的年轻自我。直到有一天我来到了北京,当我在鲁院小平房拿起笔来的时候,我都没觉得自己真的能够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作家。别人说我是作家时,我总是会汗颜。 我在北京鲁院一边做一份编辑校对的工作,一边读书写作。好多年过去了,我其实写得很少。当夜深人静下来的时候,我总是会更加恐慌,甚至无地自容。如果我当年没有来北京,即便还在写作,也会与老家的某一个懂人情世故的女人结婚了。那我现在也一定在过着与老家同龄人那样稳定的生活,有了诸多人间烟火味儿,我会和当年的奶奶一样,过得是为儿孙们操心的日子。可是,我选择了北京,甚至还死要面子活受罪,当年即便在亚运村洼里南口七八平米的租房里,冬天没有暖气,我依然坚持着不退缩,还去建国门一家餐馆打工。由此,在那个租房里写出了《温柔地带》。这篇小说刚开始几乎被所有投去的刊物退稿,就在我绝望的时候,收到《滇池》张庆国老师给我写得用稿通知,在他们刊物与《小说月报》合办的“中国短篇小说精品展”头条推出,并获得高稿酬,很多家刊物转载。而《雨中的奔跑》写作,是在我与书商合作,从他手里拿了八百块钱订金,拼命写出我最早一部按照出版选题策划的校园畅销小说《校园情报快递》(最早我起了一个很文艺的书名《蝴蝶的深处》)之后,才觉得要写这样一本类似于《一个青年艺术家画像》的属于自己的小说。 我要感谢约稿让我写第一部长篇小说的一个叫张永军的书商。这是我操持第一部长篇的演练,书出版后,当年在二渠道甜水园市场批发很火,市场很畅销,就连老家的很多小书店里到处都是。我要感谢那些颇有锐利眼光的出版家们。《狼密码》是我在进入文联作为专业作家写得又一部长篇,我要感谢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茅盾文学奖得主、著名作家张平老师的鼎力推荐(在得知我获奖的消息之后,张平老师又发来了贺信),也要感谢山西人民出版社姚军总编辑很热情,李广洁社长和责任编辑李鑫等老师,又一次把《狼密码》推向了主渠道的市场,在西单图书大厦、三联书店和王府井书店里竟然看到了自己写的书摆到书架上,甚至市场上全面铺开,真的是感慨万千。还有很多文学刊物的编辑老师也是有机会给予我支持,比如与祝大同老师的通信,等等。感谢支持过我的《滇池》和《小说月报》合办的“中国短篇小说精品展”栏目,感谢《雨花》《山西文学》《北岳风》《五台山》《南方文学》《文艺报》《河北日报》《神州》《今日中国论坛》《三晋都市报》等老师和朋友们的一路支持。 一位大师说过,我们一生中遇到的大部分人,都是从陌生到熟悉、再从熟悉到陌生的过程。这是人世间最无奈的聚散。我还要感谢一路奔跑中遇到的很多贵人,是他们无私的帮助,让我在困顿的时候总能捞到一份赖以活命的饭碗,使我得以一直安心读书写作,过着自己从小就梦想着的精神生活。记得老早以前,比如醉酒了,我竟然还喜欢与陌生人谈话,甚至于向他们信口开河谈到我那些即兴虚拟的诸多儿女,还有我的相夫教子的老婆——总之,我不想在太熟悉的那种刻意的目光中,甚至显微镜下的审视下,回答他们很多我不愿意回答的问题。也许,一个人终老并非那么可怕,于是这个时候我会突然想起张爱玲。张爱玲与我奶奶都算是民国年代的人,奶奶出生于一个叫墕头的偏远小乡村,奶奶出生的一九一一年正是新旧交替的一个年份。那一年武昌发生了兵变,决定了中国未来的命运。而张爱玲出生在一九二一年的繁华大都市上海麦根路。爷爷则出生在一九O六年,一九六三年病逝。张爱玲于一九九五年美国洛杉矶离世,终年七十四岁;而奶奶两年后的一九九七年在老家村子去世,活了八十六岁。我陪着奶奶走完她人生最后一段断断续续的路。奶奶悄然离去之后,沉闷多半年的我竟然对着奶奶离去的空床忍不住泪如雨下。他们那一代人的出生和离去,父辈和我这一代人在内,三代人也就一百多年,不会超过两百年生理上的年轮极限,所以承载的生命记忆毕竟是有限度的。这个意义上看,文学所抒写形象化的生命历史,也许因为某种文字符号的记载,才得以有了某种程度的延续,乃至流传,展现其明亮倔强的光辉。文学的价值也许正在于此。 (编辑:红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