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泳还认为,传统的师徒关系和现代社会的师生关系有很大区别:“现代社会已完全没有传统师生关系的依赖性,教员是公职人员,职业本身是谋生的手段,而不是传统中融知识与信仰于一体的行为。现在是生存第一,学生在知识上与老师不是一个简单的依赖关系,跪拜没有用,你在知识上与老师有再好的承传关系也没有用。现代社会是一个学历社会,学历是现代社会选择人的唯一标准。” 对于当事人“我们拜的不只是老师,还有传统文化”的说法,肖鹰认为对传统文化要区分两个层面,要讲清楚传统文化的精神和魅力,也就是去其糟粕,取其精华。精华的部分譬如道家强调的自然,儒家强调的大义担当,这些是精华,但道家、儒家也有糟粕的部分,譬如儒家所说的人是有等级划分的,以及三纲五常。如果将糟粕继承下来,等于我们在搞历史倒退。他说:“现在的中国历史已经从封建社会进入了现代文明社会,在这个前提之下,要反对封建社会那种等级制度,还有相应的人身依附关系。现在搞师徒跪拜,实际是对封建社会的礼法体制的复辟,至少在师徒关系上是在恢复礼法体制,不是在弘扬传统文化,这是要区分清楚的。” 赞同跪拜礼的有一种观点,徒弟正式拜师后,才表明一种责任关系的确立。上苑艺术家联合会理事长李向明表示不解,他认为从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跪拜的习俗就逐渐作为封建礼教被铲除,而这次声势浩大的书院集体跪拜,是这种旧习回潮的深化演练。“只能加强尊卑等级的划分,与现代文明所提倡的民主、平等的人际关系完全背离。这种现象完全是一种倒行逆施的行为。在倡导传统文化回归的当下,更需警惕和认清没落的复古情景的再现。”据他观察,近几年,有多处举行师徒集体跪拜的事例,他认为其根本不在于尊师重教,而是利益链条使然,是打着继承传统文化的幌子,拉帮结派,壮大队伍,炫耀身价和地位,尤其是在买卖市场中的地位与名头。 对于跪拜礼后师生责任关系得以成立的说法,苏坚亦表示怀疑:“如果这种责任关系可以证实成立,那我建议其成立条件是根据当事人的实际情况不断增加的,比如,他们不存在收费关系、不存在发证(进修证、结业证、毕业证)关系。” 今天应该如何拜师、尊师 过去,拜师仪式要行三跪九拜大礼。近现代的很多书画家都有过拜师名家或自己收徒的仪式。记者曾经看到过一张照片:1980年代初,张大千的夫人徐雯波拜马寿华为国画老师,行传统的三跪九拜大礼,张大千则在一旁陪礼。这样的场面曾经屡见不鲜。 《启功全集》编委之一、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编辑李强编过《陈垣和家人》一书,对书中记录的一次启功先生行跪拜礼印象颇深。“文革”后期某年大年三十,启先生去老校长陈垣先生住所去拜年,去了把小院门一关,跪上正堂,行了大礼。“当时在场的还年轻的曾庆瑛(《陈垣和家人》作者)被吓了一跳。启先生行的是正儿八经的礼,当时陈先生也受这个礼,受完礼后,将他扶起来,步入厅堂说话。” “启先生还有过一次行跪拜礼。他是个佛教徒,为了做《大悲咒》,他就去问当时雍和宫的住持学咒,一进门见了住持就跪下,说要学这个咒,在住持念这个咒的时候,他一直是跪着受的,我认为这是对住持的尊敬,也是对接的咒的尊敬。这个活动完了要照相,他就把住持扶在柜子上,自个儿站在旁边,从年龄上说,他要比住持年长,别人都说这不合适,尤其大家知道他大名,但他说这是我们教里的规矩,作为修行人,要懂礼。”李强说。 生前曾担任启功先生助手的侯刚接受记者采访时,描述了启先生对待拜师的态度。侯刚回忆道,曾有学生想要跟启先生拜师学习书法,启先生婉言谢绝。曾有一位研究生刻了一方章,上刻“启功弟子”,启先生看见了很不高兴,说你把这个章磨掉。在对待师生关系上,“启先生曾说,在学校读书的时候是同学,留校了是同事,出去工作了是朋友。他经常讲教学相长,从未用师徒的方式去界定过师生关系。现在很多人说‘我是启先生书法弟子’,启先生都是不承认的。但有人向启先生学习写字,他总是很热情地提供意见,给予帮助。但他生前一直这样讲:我没有收过书法弟子”。 太原师范学院中国书法史论与艺术研究所所长刘锁祥是国学家、教育家、书法家姚奠中先生入室弟子,他这样陈述自己的拜师经历:“我拜姚先生为师,当年既没有举行什么仪式,更没有实行什么跪拜礼,姚先生也没有要求我做这些,而且过去几十年也从没听先生讲过,他在章太炎先生的国学会研究生班时施过什么类似的礼。现在高校有种情况,就是教师在学校教学,同时又拉出学校中的学生,自己来做师傅,甚至要求学生来施跪拜礼,存在这样的问题就太不正常了。” 智效民认为,跪拜礼重现显示了一种沉渣泛起的趋势。“就最近所见,前有中央财经大学教授黄某欲辞掉硕士生导师去办私塾,并要求弟子行跪拜之礼的新闻,后有凤凰岭书院学生集体跪拜老师的场面。尽管当事人都有各自的理由或借口,但是在我看来,行跪拜礼不但与现代文明社会的价值取向格格不入,而且还有为帝王制度招魂的可能。” “如果我们在一些重大祭祀典仪中,对古代先贤行叩礼甚至跪拜,可以理解为表示一种遥远的崇敬。但在当下的社会生活中,对还在世的人,这样一种表现,是一种倒退,是反现代文明的。在现代文明社会,如果是批量性的、大规模的行跪拜礼,不仅会形成一种人身依附关系,而且在不良的商业气氛中,可能在合法和非法之间形成灰色地带,甚至会走向一种帮会化。现代帮会,常常是以师徒、兄弟关系来组织,跑拜就是一个必要仪式。这种行为对社会来说,是包含着很多危险的。”肖鹰分析道。 谢泳认为,今天的师生关系和传统的师生关系完全不同。“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在今天已不可能,因为今天的知识系统相当复杂,学科非常细密,老师无处不在,与传统中的一生基本固定一师的情况完全不同。尊重传统的方式必须与时代共进。” 在倡导传统文化回归的当下,作为国家文化机构以及私塾、书院等民间文化机构该承担怎样的功能?苏坚认为,传统不是“倡导”而回归的,而是在生活需求中回归的,生活主要是指社会生活,不是行政生活,不是国家机构生活。所有表演都不是真实的生活。 (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