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彭:插一个话题,我们今天看香港,有人说香港已经边缘化了,是南部一个并不比深圳强多少的城市。可是如果看世界地图我们发现,香港放在那个位置,是东南亚往南一直延伸到澳大利亚、西太平洋、印度洋的一个中心,你会觉得那个位置还是挺重要的。别看宋朝败到江南,甚至首都设在杭州,但从它国土的体量和它辐射的范围来看,远非置身一隅的小地方。 刘刚:这就是市场大于国家,这就是为什么它能够用1/3的人口、1/3的土地,还能财政收入和资源增长都比原来更大了,因为它的市场更大了。不像原来在那个国家里面,你就是那点土地、那点人口,再怎么弄也就那么大。但搞到最后,它这个险滩还是闯不过去,也是最后崩溃了。 到明朝也一样。明朝那时候中国号称是一个“白银世界”,世界各地的白银都流到中国来了。然后张居正搞“一条鞭”法,所有东西都折成银两。可就在银子越来越多时,出现了金融危机、经济危机,而且就在最高峰的时候,万历帝以后明朝开始衰落,最后又是农民起义,这个险滩它也是闯不过去的。 原因究竟在哪儿?就是货币跟王权之间的那种关系。 肆 货币 银币还是银两,这差的可不是一个字 刘刚:明朝为什么始终没有搞“金本位”或“银本位”?它大量使用银子却没有搞银本位制,它搞的是银两制——一锭银子,银两要用秤的。 纪彭:我给大家解释一下,所谓“银本位”就是不用银子,而用银币。 我的观点,铸币税这个事情是非常值钱的。比如我规定这个银币相当于一两银子,但是我可以往里面掺一点铜,还可以让它轻一点。我王权如果把铸币的这个权力拿到手里,我用80%的银子,掺点铜,然后铸出一两,那20%的银子折价,就变成我的铸币税了。我拿800两银子就可以换1000两银子的铸币出去,这些东西磨损后,还值一两银子。 这一进一出是欧洲王权能够立得起来的最重要的一个财政基础。就像路易十四或其他那些国王,他们利用这个无形之中得到了大量的财富。所以抓铸币税、抓铸币权成为欧洲君主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把诸侯的铸币权抹掉、我来独享这个利益。这应该是专制主义国家的逻辑,就是我要有更多的财政资源,而且无形中把税就收了,而不用“我要拿鞭子收税”,还不会激起老百姓的反抗。 这样的方式,在中国没有出现,我归结原因可能是技术和意识,刘刚老师认为根子还是出在皇权的意识里头。 刘刚:我们看《水浒传》动不动“拿出多少碎银子”,这个银两也好、碎银子也好,它不怕麻烦,切割,切割以后拿来称。所有这些手续,背后都必须归结到一个仲裁权,有一个决定者。这个决定者是什么呢? 银两本身不是一个信用本体、价值本体,它需要一个外在权力来赋予它某种信用在上面,来对它进行仲裁,然后它才具有某种标准和价格,它要被一种外在的东西确定。 如果我们铸成一个货币,它就是一个标准,它流通它就是通用的,它在使用过程中是不需要谁来仲裁的。但银两在使用过程中还要看“成色如何”、要称称重,看重量、分量如何,等等。这些东西的背后并没有真正建立起一种标准。货币的价值属性、价格属性还是通过权力赋予的。 这就使得中国的货币经济首先没有得到自由发展,它被王权、权力束缚住了,没有从根本上走出权力支配经济的格局。这样一来商人只有一条路,就是“工商食官”,与权力结合。不然的话,他所有的货币都是不安全的。 在我们这个货币经济里,货币经济越发展,货币体系包括货币本身越没有安全感。但这个货币对社会的影响又依然那么大,这不是哪个王权能够完全可以解决得了的,所以我们提出“货币经济是险滩”。 伍 翻案 宋徽宗放到文明发展史上,应有更高评价 李冬君:我有一个发现。我们看《清明上河图》是没有城墙的,一片和平景象。有人说《清明上河图》体现出宋朝重在发展消费经济,不关注国防。国防建设投资很少,几乎不在这上面花钱。 南宋、北宋加起来300年,大概在12世纪末被元朝所灭。整个宋朝把钱投入到文化建设、经济发展上,包括航海等等,在艺术、收藏、文化这些领域投入很大。它的文艺复兴迹象也已经开始,非常巧合,从世界史的眼光来看,刚好13世纪末,欧洲的文艺复兴从佛罗伦萨开始。在佛罗伦萨,当时也是有银行家投入到艺术各个方面。前后历史是相接的。 日本特别有名的一个历史学家内藤湖南,研究中国史很到位。他研究中国经济史、中国文化史、中国史学史,尤其对宋朝的史学史很有研究。他认为宋朝以前的中国史学史还是属于史里有那种怪力乱神的东西,比如刘邦“斩赤蛇”这些还有,但到了司马光做《资治通鉴》,就是一个编年史,把这些东西都剔除了。所以他认为在史学史上也是人文主义的一次复兴。 所以内藤湖南认为中国近代性是从宋代开始。他的观点对欧洲史学界的影响比较大,一些汉学家认为文艺复兴应该是从中国宋朝开始,管宋朝叫“新世界的开始”、“文艺复兴的开始”。当然我们国内的史学界对此都不表态。 我跟刘刚老师两个人合作这本书,刘刚老师讲兵和财多一些。而文化、艺术包括一些政治文化、思想方面,我倾向得比较多一些。所以写《中国近代的财与兵》这本书时,宋代的近代化问题那一章是我比较擅长的,包括研究宋的艺术、给宋徽宗翻案,写着写着我会很激动。 宋徽宗确实是艺术气质很强的一个皇帝,他没有说怎么加强中央集权、怎么把钱用到皇家上,而是把钱用在艺术收藏、发展民生(他对民生也很注重,比如他修路),对于收藏艺术他不惜血本。他主持编著他收藏的之前朝代的中国画谱、书谱、还有金石图录,我把这叫中国四大艺术名著,都是在他当皇帝期间,由他来完成的。他也许治国不是很厉害,但我认为从文明发展史的角度来说他是有贡献的,应该给他更高一些的评价。 评价一个王朝、一个国家,包括评价一个人,标准不一定非是国家强大,对人类文明史有贡献,也是一个历史的标准。黑格尔正是从这个角度认为“中国没有历史”。比如我们讲古希腊对人类文明的贡献,是它创造了民主制度,包括哲学、几何学等等的发明创造。 (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