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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悦之:台湾第一批赴日本学习西洋油画(3)

时间:2014-12-30 15:52来源:东方艺术大家 作者:凡子
到了1930年代前后,早年才华异人的骄傲少年,对现实终于已有了清醒的认识。他的内心仍然拥有着对理想的赤诚,只是不再意气地用二元论去处理人生中的种种矛盾了。尽管他更多的时候在致力于艺术教育,但他的绘画在此

  到了1930年代前后,早年才华异人的骄傲少年,对现实终于已有了清醒的认识。他的内心仍然拥有着对理想的赤诚,只是不再意气地用“二元论”去处理人生中的种种矛盾了。尽管他更多的时候在致力于艺术教育,但他的绘画在此时已有练达的笔力,人物慢慢偏重为写实的造型,画风亦从早期明亮的调子,变为了沉暗厚重的色彩,创作的主题也渐渐有了思乡的情绪,那是心中隐藏着的最复杂的情感。在一幅1930年代初完成的自画肖像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表达出的对现实的心绪:他的俊眉变成了竖眉,眉宇间似有愠色;曾经温润的眼眸,有了坚毅更带着质疑;他的嘴角是紧闭的,脸庞的轮廓是坚硬的;他的黑发黑须青衣,似乎是其艺术风格的一贯表现,但更为衬托他凌然的神情与独行的决心。

  自1931年起,规模庞大且历时长久的军阀混战的到来,以及九一八事变激化的中日矛盾,令民众颠沛流离,四处逃难,大批难民拥来北京,王悦之的生活也因之处在最迫在眉睫的现实之中了,经济上的压力令他越加意识到心中关于艺术的理想,恐怕是永远不能实现了,他因之将目光更多地投入到身边的日常生活与个人的内心世界中去,画出了极为柔情的《燕子双飞图》《七夕图》,表达内心苦闷的《芭蕉图》,以及十分有力量的《台湾遗民图》《亡命日记》《弃民图》等一批作品。在他写就的数卷《瑜瑕诗集》中,对他此时的种种困顿与感受,有更细致的描述与刻画。

  如果我们将《燕子双飞图》这样的作品,理解为是王悦之个人情感上的翠堤春晓图,是在国难中守护他心中的爱情的价值,而爱情总是够不上更高的主题;《芭蕉图》在某种意义上描绘的只是他在入世与出世之间的彷徨心情,而个人在精神出路方面的思考往往也不足以构成宏大的主题叙事;那他在这段非常年月里绘出的亡命、遗民、弃民等等的主题,其闪光的才华与蕴含的现实主义的意义,真是由苦难来天成的神来之笔了。

  从师承上来说,王悦之受到最深影响的是印象派的绘画,他也确实是第一个将印象绘画技法带到北平的画家。他的作品也本该光影绚烂,色彩纵横。但就我们今天看到的作品而言,除了他在杭州短暂教学的一年时间内,画过一些轻松写意的西湖水彩画,其余的油画,无论是以绢本施油彩,还是照正常的油画布来作画,绝大多数的作品既异于西方的印象主义,也异于传统的水墨写意,自然更少带有日本绘画的特征。或许是从根本上,他把这些特征以一种仅属于他的方式消解并融化在一起了。大胆平涂的沉暗色彩,石雕般的人物造型,毫无畏惧的黑线勾勒,使他的画面既冷静又炽热,是可以亲近的颟顸可爱,又是难以靠近的冷若冰霜。万般复杂的感受,令他的每一幅画面充满着难以言喻又引人入胜的魅力。对现代艺术了解越广、喜好越深的人,将越能通过他的画面感受到更为丰富的情感,加深着对他的理解与懂得。

  对传统的中国人来说,仅好以黑色油彩来作画--此黑色区别于墨色,就该是最大的忌讳,何况他的线条还那么令人诧异。王悦之当时大概因此遭受过莫名的攻击与孤立。不过不少的艺术同行,都对王悦之表达过最为贴心与诚肯的理解。且不说徐悲鸿早年对他作品有过高评,认为他堪可将法国野兽派比下去。更有研究东方艺术史的常任侠懂得王悦之的心,认为他的画醇美酣畅,其生活里的君子风度,于他的画中处处有体现。这后一个诚恳的评价,曾使王悦之眼里沁出过泪花。

  而曾被王悦之聘用为北平艺术科职业学校、后来成为美术教育家的王森然,对王悦之的理解该是同行中最为深切的。他曾在《记王悦之》一文中这样评价与铭记他的这位挚友:“先生……线描之超拔,墨色之韵致,盖完全脱离西画古典表现之气味,均而以现代主义自成一家之作也。尤在融汇西洋画法,反映当代现实生活方面,堪称先哲。”

  爱一样事物,总是受难于此。

  悦之先生在艺术的道路上,没能最后踩上更为清晰的脚印。他没有比当初的陈师曾活得更长,亦只比吴法鼎多活了两岁。他是走在生命的半道上,就忽然病殁了。是有一天他感到腹痛不止,遂去日华同仁医院就诊,被诊为急性盲肠炎,在进行手术救治中因身体过弱,而致心脏停止了跳动,时年44岁。

  悦之先生离世后,他的妻子与他的孩子们经历的困苦与磨难,无法说尽。但即便如此,这一家人竟然不惜一切的代价,死死守护着王悦之的作品,在经历大半个世纪的战乱与内乱之后,让它们终于重见天日--总共41件作品,悉数捐赠给了中国美术馆。

  在此,我们真要郑重地提到他的家人与后代。照悦之先生之意,他原是禁止孩子们沾染艺术的,因为他一生为此吃尽苦头。不过他天赋的基因还是在后辈的身上起了作用。我们今天能看见他的作品,就是他也从事了艺术工作的一个孩子,理解并珍爱了父亲的才华,将父亲介绍给这个世界的。

  可见在很大的程度上,对亲人的惜爱,取决于后辈情感的浓度,更取决于其拥有的见识。仅有情感是无从表述一个人的满腔怀念的,唯有站在文化的高度,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思念,才会有如此沉稳恒久的耐力,有这么恰当的表达方式。

  早在1929年,林风眠所主持的《世界画报》曾对王悦之有过一次采访。悦之先生在对话中如实地陈述过自己的想法,他认为艺术家在现世中是难以生存的,其一生的困苦与付出,或许要在数百年后方能得到回报。

  悦之先生确实被他自己的预言说中了,他短暂的一生,几乎没有从他的大爱中获得他想得到的。他逃离亲人所致的孤单,他生命后期所面临的困窘,他因艺术之前卫所遭受的歧视,今天的我们已经再难感同身受。它们已如渐渐发白的照片那般淡化下去了。而他对家国之爱意,对艺术之虔诚,以及他光辉的人品,在其作品中愈加清晰地显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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