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传真:我跟秘书打交道,基本上我是首先跟领导打交道,然后才跟秘书打交道。我见过了领导,秘书是最清楚的,秘书应该是领导肚里的蛔虫,对吧?下次我通过他去找领导,他会非常快捷地跟领导汇报。 我接待王武龙的时候,他的秘书傅成非常低调,从头到尾一两个小时,没听他说过话。王武龙调到省里后,傅成做了玄武区区长。后来我到区政府找他批一笔钱,第一次找他,他连一分钟时间都没给我,他说他忙。我后来又去找他,谈完第二天,他就被“双规”了。 那次,我跟他聊了半个小时。我说你今天怎么跟我聊这么长时间,他就说人生的无奈,他说现在做官不容易,你看我头发都白了,很累。我跟他开玩笑说,你看我这和尚拍电影拍得头发也白了,也是一样的,做人都是累的。怎么样能在累的当中自我解脱?这个很重要。当时跟他聊这些问题,聊了半个小时。我后来想,第一次他五分钟都不给我,这天一下又给我这么多时间,佛教讲意念的预感,可能他已经预感不妙,他是主动要跟我谈。 当时我说,我的主要目的是批钱,你讲了半天,还没给我批呢。他说“行,我同意,还支持一点钱”。他给我们当时那个撞钟活动批了两万块钱,叫我第二天早上找办公室主任拿钱。第二天早上,我找到这位办公室主任,他说,支票在我这儿,你直接拿去入账就行。我说,那我要感谢一下傅区长。他说你“不要问了,他一大早就被带走了”。 南方周末:此前落马的南京市委常委冯亚军,跟你也很熟吧? 释传真:我们相识很早,应该是在1989年左右。我们都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他是南京当时最年轻的一个副镇长,我是栖霞寺的小和尚,出家才两年。 那时栖霞寺和镇政府相距不远,我早晨起来喜欢练拳,他那时会到山上晨跑,经常会碰到,他那时也调皮,见面会说“小和尚早啊”,我就回他“小家伙你早”。我还不知道他是副镇长了。后来他官越做越大,但彼此一直有联系,每到节日的时候他总会发个信息给我。 南方周末:后来冯亚军官做得越来越大,跟你交往会有什么变化吗? 释传真:他越来越低调。我也曾找过他几次,有一次,我的一个信徒的小孩要考学,托我请他帮忙。他当时也是愿意帮忙,但后来这个事情也没帮成,后来我问他了,找他的人太多,三百多人找他。当然很多人都比我人脉强,我只是一个方外之人。 还有一次去找他,就是因为拍电影《栖霞寺1937》。那时候他在仙林大学城做管委会副主任,听说他们仙林大学城是单独核算,我就想看他们能不能捐助一点钱。后来也没捐成,他做事非常谨慎。他说以政府名义出资不妥,我来给你想办法找个企业家赞助,后来找了个房地产老板,赞助了二十万。 南方周末:后来他做了秦淮区区长后,你们还见面吗? 释传真:见过几次,每一次都感觉他很累的样子,一个细节是,他的眼睛干涩,经常点眼药水,估计总熬夜。 冯亚军做了秦淮区区长之后,很想推动大报恩寺在原址重建,但我一直在努力想把大报恩寺重建到牛首山。他跟我说,传真法师你为什么不帮助我搞大报恩寺呢?你为什么不让在原址重建呢?我对他说,我们俩是朋友,我们不带有任何的政治观点和利益观点,因为大报恩寺做好了,也不一定是我去做方丈,我是从整体佛教着想。 到后来我对他说,你不能把大报恩寺看成是秦淮区的,即使你把它争到秦淮区了,说不定哪天就把你调走了,作为老朋友我希望你高升,反过来说,我觉得在这方面你没有必要去纠结。在这件事上我们有争论,但他从来也没有反感过我。他说,传真法师,这个事情我们暂时就不谈论了,从他内心里他还不想接受。 我能理解,当官的人考虑的是现实利益,如果能在一年之内把大报恩寺建起来,能带动周围的商业开发等等,马上他的政绩上来了,有可能他会更快地提拔走。冯亚军这个人低调、平实、谨慎,他后来在河西新城犯了错误,我认为恐怕就犯了“听话的错误”。 南方周末:你身为方外之人,更能够看到官场和人性的复杂一面? 释传真:对,记得当年的市委书记王武龙,落马前曾来寺里参观,我给他讲佛家的因果报应一说,王武龙脸色突然一沉,身边一位随行者立即打断我,但沉默片刻,王武龙说,让法师继续讲。 我就接着说,人如果做了坏事,能不能消业障?我讲了有几个方法,像你们有权在位的,可以在政策上、在经济上去做一些善事。他说我想给庙里做个善事能不能算,我说可以,你看栖霞寺千佛岩在“文化大革命”时遭到了很大的破坏,是不是可以推动一下重修?他问要多少钱,我说专家预算过估计要1800万。他说1800万太多了,我一个人做不了主。我问他,你能做得了多少主?他说给300万行吗?300万我可以批。后来他让我找他秘书傅成领了300万。 “平安落地才是阿弥陀佛” 南方周末:经常有官员到你这里来,你跟他们聊什么? 释传真:我常常跟来聊天的官员说,做官啊,第一有文化没文化要学会听话;第二,得过且过太阳出来暖和;第三,有一些矛盾就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佛教讲有人的地方就有烦恼,就有欲望,对不对?官场的欲望可不少,人与人的冲突也不少。 南方周末:你这三句话,官员能听得进去? 释传真:这些年,经常有各路官员来我这,聊聊天,开解一下,现在叫心理咨询,对吧?做官来说确实有问政的这种情况在里面,怎么来做官?怎么来做人?怎么来处理上下级的关系?很多官员根本就没有正经的休息天,手机24小时开着,随时叫你随时到,这是做官最痛苦的一点。 南方周末:这些官员私下里面,比如说要结婚、生孩子之类,想取个良辰吉日,也会来跟你请教吗? 释传真:也有,比如一位副市长的女儿结婚什么的,选日子还是叫我给他选的。 我对一些官员说,过去讲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现在改革开放,做一天和尚要学会睡一天觉。做领导的也是,我认为不会睡觉的领导不是好领导。那个钟也不能随便去撞,为什么?你去撞了,别人可能会说你是逞能。 南方周末:怎么理解? 释传真:就像杨卫泽,很多人说他拿报恩寺重建来做他的政绩、来逞能,对吧?所以钟也不能随便撞,我们佛教的钟是有规矩的,有快有慢、有紧有松。太急了,不是好事。 (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