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义生)好友董拔萃先生是位闽南才子、旅菲华侨,董拔萃多才多艺,书法造诣甚深,撰写了数以百计的政论《点击台海》广受好评。他任总编的菲律宾《联合日报》是南洋著名华文报,今拜读他创作的《花月吟》组诗,深感他的旧体诗词功底很深。 融“美”、“爱”、“诗”于一体 “花月吟”,是一种特殊的诗体。笔者年轻时读过明代著名画家、诗人唐寅首创的《花月吟效连珠体十一首》。唐寅所作《花月吟》每首句中都有“花”、“ 月” 、“ 酒”三大意象元素交融,记得当年读时,立刻联想到李白的“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明月和诗人以及诗人的影子恰好合成“三人”,真是妙不可言的境象! 董拔萃用唐寅体创作的《花月吟》是与菲律宾著名诗人庄无我先生的唱和之作,共收入七律12首,七绝5首,词1首。读董拔萃《花月吟十八首》,我觉得其中也显现出三者合而为一的妙趣,即“美”、“爱”和“诗”构成三者合一的关系。 大千世界,美,可以说无所不在:山光水色,风花雪月,一道绚丽的晚霞,一场盼望已久的春雨,都展示着令人陶醉的美。正如罗丹所说:“美是到处都有的,对于我们的眼睛,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人类拥有一双神奇的眼睛,如果不会运用这双眼睛去捕捉美、体验美、欣赏美、享受美,实在是辜负了造物主对人类的厚爱。
董拔萃拥有一双能敏锐地发现美的眼睛,美在他的诗中不是理性的概念,而是展现出丰富的情调。读董拔萃的《花月吟》,眼前就像铺开一幅多维的画卷,那丰盈的内涵,别致的意象,饱满的激情,亮丽的色彩,细腻的感觉,悠远的境界,给人一种美好的艺术享受。请看这首《郊野花月吟》: 山花海月脱尘嚣,花自娉婷月自娇。 花径绸缪姣月舞,月宫仿佛桂花摇。 花开月下云舒卷,月照花间香远飘。
宁负清宵花月趣,唱酬花月意遥遥。 诗中 “花开月下”、“月照花间”是静态的,而“姣月舞”、“云舒卷”则充满一种动态美。整首诗动静相谐,虚实相辅,相映成趣,构成一幅耐人寻味的画面。诗人借助艺术的灵感去发现生活中的美景,进而以热烈的情感去赞颂她。诗中没有晦暗、苦涩、迷朦的意象,显得异常清纯、质朴,就像年方十八的姑娘,无需涂脂抹粉,自有一份天然去雕饰的美。 悉心体味董拔萃《花月吟》中的作品,读者不难感受到除了音韵流露出的节奏美之外,还有作品思想内在所蕴含的回环往复的韵律美,这充分表明诗人在创作时兼顾到内容与形式间的完美统一。作品讲究情采、声律、丽辞、炼字,广泛运用比兴、象征、夸饰、排比等文学的修辞手法,体现了对形式美的追求。诗人不是一味追求文辞华美、堆砌雕琢、夸夸其谈,而是言之有物,于字里行间饱含真情实感。 读董拔萃的《花月吟》,我感到,爱,似乎成为诗中形形色色的美的影子,凡是有美的地方,就有爱存在,美与爱如影随形,永不分离。诗中对美与爱的彼此依存关系,作了生动的表现,正是由于浸润着绵绵爱心,诗的意境才显得如此迷人。诗中那些美丽的景致,每每都伴随着爱的情感,可以说凡是美的景色,其内里必然蕴含着爱;反之,有爱驻足之处就有美。
董拔萃拥有一颗博大的爱心。在他的笔下,大自然、社会、人生,在诗的坐标上汇拢, 《花月吟》中的许多篇章抒写了家国情、亲情、乡情、师生情、友情,真挚的情感浸透于字里行间,十分感人。请看这两首绝句,从中可以看到董拔萃的诗具有浪漫主义的想象,但他并未忽视脚下坚实的大地。 岷江花月鉴真诚,拥月携花淡利名。 花月何曾尘俗累,花欢无恙月长明。 花欢无恙月长明,月榭花台闻啭莺。
共祝升平花月颂,月明桑梓百花荣。 第一首诗,赞颂了花月之高洁,从中寄托了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热爱,读者看到这种爱在旅菲侨胞中代代传扬。第二首诗中可以看到,对沐浴着蕉风椰雨的千岛之国菲律宾,诗人充满了感恩。在这片赤道的热土上,他努力奋斗、拼搏,追寻自己的梦想,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对于自己的第二故乡菲律宾和闽南故乡,诗人都同样怀有深深的爱。身居千岛之国,他常常牵挂着千里之外的桑梓 ,从中我看到了“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般的情怀。董拔萃曾对我说:“一个人要知恩图报,我们闽南人有句老话:吃果子,要拜树头。”他是一个懂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人。 我想,爱,或许是董拔萃写《花月吟》的原动力。爱,使他的诗文跃动着蓬勃的生机与鲜活的生命力,赋予了他的诗以感人的魅力。他笔下的美,往往折射出人性对爱的需求,使读者领悟到:美与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交融互渗,难舍难分的。董拔萃丰富的情感如同潺潺的山泉、奔腾的江河,跌宕起伏。 我边读边想:一个人只有内心充满真挚的爱,才能发现生活中美好的诗意。爱美之情不可能在冷漠的心中生存,只有葆有一颗爱心的人,才与诗有缘。 别开生面的画意
诗与画,本来分别属于两种不同的艺术门类,然而,中国古代艺术家却在作品中将有区别的这两门艺术和谐地融为一体。例如,唐代大诗人、画家王维就在自己的诗中有意地融入绘画的某些特质,“诗中有画”,这便是苏轼对王维诗歌特色的评价。董拔萃的诗每每以具体、直观的感性形象代替抽象的概念叙述,《花月吟》中不少作品做到了“诗中有画”,并且,在如何运用文字来表现、展示画面上颇有独到之处。请看这首七律《冬夜花月吟》: 花开腊月绝浮嚣,花斗苦寒月竞娇。 素月扬眉花醉笑,霜花点头月轻摇。 花萦月惹诗心动,月梦花思雅意飘。
漫道春花秋月好,三冬花月亦逍遥。 这是一首吟咏冬日梅花的佳作。梅花在中国有着崇高的声誉,中国古代文人推崇备至,称松、竹、梅为“岁寒三友”,又将梅、兰、竹、菊合称为“四君子”。诗中写到,梅花开于百花绝迹的寒冬时节,傲霜斗雪的梅花与弯弯的素月竞娇娆,染霜的梅花在清朗的月色下微微点头,,令人心旷神怡。此情此景,怎能不引得诗人诗兴勃发?!整首诗展示了一幅美不胜收的月下梅花图,耐人寻味。斗雪傲霜的寒梅有一种令人惊叹的美。天寒地冻并不能征服它的灵魂,它迎着凛冽的风霜,尽情地吐露芬芳,释放出生命的能量。诗人笔下的梅花富于灵性,在读者的脑海里定格,具有一种永恒的美。诗的主色调是清寒的素色,诗中的“苦寒”、“霜花”、“三冬”等词语,将傲霜绽放的梅花的高洁与英姿,作了淋漓尽致的展示。这首诗语言朴实、厚重、深沉、高雅,具有艺术的张力,写的是月下的寒梅,实际上是在昭示一种笑傲苦难、坚忍不拔的生命观,从中可以看到中国传统文人的风骨。诗人不但善于观察,更善于发现和体验,他眼前的景物当然不止这些,他把景物摄入诗中时是有选择的,因景生情,以情取景,是他的选择准则,他的《花月吟》因而能在读者的心灵中唤起层次丰富的视觉美感。 董拔萃的《花月吟》善于以语言为画笔,描绘出一幅幅或精巧,或凝重的画面,从而延伸了时间,拓展了空间。在对诉诸视觉形象景物的勾画中,诗人细腻、丰富的内心世界得以生动传神地展现在读者眼前。这样的例子在《花月吟》中俯拾皆是。
董拔萃诗中的景物描写往往用笔极其简练,却能营造出动人的形象。请看这首七律: 墨晕生花月影浮,书花绘月意悠悠。 花姿月态身心美,月操花标品格优。 月映黄花花闪烁,花披洁月月清柔。
亭亭花月供咏颂,银月金花好个秋。 在这首诗中,几个景象合在一起,构成一幅完整的画面,有景有情,如同电影里的特写镜头,有序地一一推至读者眼前。诗中所展现的绚丽画面,洋溢着诗人深沉的感情。我由此而想到:在富于画面感的诗词佳构中,形象往往更富于质感,意境往往更为灵动鲜活。董拔萃像一位长于着色的画家,对事物的色彩异常敏感,常精心选择一些带彩的字眼进行景物描写,。品味这首诗中的“墨晕”、“黄花”、“银月”、“金花”,头脑中很自然地浮现出一幅色彩鲜明的画面。 读董拔萃的《花月吟》,深感有意境的诗,其实就是画,它可以使人感受到有线条、色彩、形象的画面。 流畅悦耳的乐感 严格按古律诗要求做到讲究平仄规律,并追求抑扬顿挫的音律美,这是《花月吟》的一大特色。 董拔萃出生在教养严格的传统家庭环境中,父母亲的言传身教,培养了他对中华传统文化的热爱,他自幼对唐诗、宋词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从而使他成为一个骨子里非常传统的人。为了学写古体诗词,董拔萃长期以来潜心研究古汉语音韵。 诗词属于语言艺术,中国古人就很讲究诗文应在“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明代文论家谢榛主张文章和诗,“诵要好,听要好……诵之行云流水,听之金声玉振。”意思就是好的诗文,语意要在朗诵时顺口流畅,欣赏时悦耳动听,要富有抑扬顿挫、起伏跌宕的韵律美和流畅回环的音乐感。 吟诵董拔萃的诗词,于作品字句中能领略到一种美妙的乐感。请看《鹧鸪天·花月吟》: 一夜花香月色嘉,离离花影月微斜。花原着意邀明月,月岂无心照百花。花俏丽,月光华,月圆花好乐千家。人生美满歌花月,花月陪人景福遐。
在这首词中好似展开一幅春到乡村的美丽图景,处处姹紫嫣红,花在月下起舞弄清影,令人陶醉。词中依靠语言内部的节奏,获得一种流畅跌宕的音乐效果,读起来抑扬顿挫,舒张有序,回旋动听。这首词显示了诗人娴熟地驾驭语言的能力,词中运用徐疾结合,抑扬有致的语言变奏,营造出流畅悦耳的韵味。其中的“花香”、“花影”,“月色嘉”、“月微斜”,相映成趣,迂缓中见顿挫,潇洒中见自然,显现出一种和谐流转的音乐美。我想,董拔萃的词能有这样的效果,得益于他能随心所欲驾驭诗词音律。《花月吟》中有的作品语言如民歌般简洁明快,请看绝句: 观花踏月笑相迎,舒眼奇花月色莹。
万里河山花月丽,询花逐月忘归程。 诗人以回环往复的音调,展示了淳朴隽永的意境;以清新明快的格调,勾画了一幅明丽的水彩画,吟咏之际彷佛沐浴着柔和的春风、清朗的月影。读者在领略诗人那恬静的心境的同时,自己的心情也随之变得安宁起来。 诗词之所以需要格律,是为了使诗词吟咏起来能朗朗上口,和谐流畅,而不佶屈聱牙。从董拔萃的《花月吟》来看,诗人在格律上的分寸拿捏得甚好。董拔萃是一个创作态度严谨不苟的人,看得出每写完一篇作品,他总要不断推敲、反复润色,直到满意为止。《花月吟》能达到如此之高的水平,与他精益求精的创作态度是分不开的。 董拔萃坚持遵循诗词的格律规范,这是诗作诵读或吟唱起来能够和谐顺畅所必须遵照的原则。在此,笔者有一点想法与董拔萃商榷。在写格律诗时,我常常会遇到这样的困惑:在选词时是考虑表情达意的需要呢,还是严格按照格律?我有时会想:写格律诗要规范这是应该的,但格律只是诗词的形式,是外在的东西,最终是要服务于表现内容的需要,那么只要不过于影响韵律的和谐,是不是可以在各别地方不妨对平仄作一些适当的改变?这样的话,诗在形式与内容的结合上,可以做得更好。不知董拔萃以为然否? 董拔萃的《花月吟》可圈可点之处甚多,限于篇幅,无法一一点评。董拔萃写于二十多年前的这18首诗词,今日读来仍觉得很有味道。可见,他的诗词经得起时光的筛选,是有艺术生命力的 。 “花月旧瓶玉液新”,是董拔萃先生诗中的佳句,其中寄托了他旧瓶装新酒、以求推陈出新的心愿,权且以此诗句作为这篇拙文的标题。
2021年4月9日于上海 (作者系文学博士,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任上海华夏文化创意研究中心研究员,同济大学、暨南大学、南昌大学特约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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