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河犹如一条巨龙，在中国北方大地上蜿蜒曲行，闪展腾挪，临近盘锦入海的一截，巨唇阖动,舔砥那一片蔚蓝。在渤海辽东湾，在辽河入海喇叭口两侧舌楔形滩涂上，翅碱蓬草生长得棵秆整齐、毗连成片，叠朱堆粉，赤焰眩目，蔚为壮观，人称红海滩，又称红地毯。
打远处望去，仿佛画家成功地在宣纸上抹了一笔，那浓艳的色彩极有层次地在天海相接处浸润开去，染成天机云锦。蓝天碧空下，你晶莹剔透如红玛瑙般诱人；雨丝风片中，氤氲朦胧，像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即便在同一天中的不同光线照射下，给人视觉冲击冏然不同：晨曦退去黑障褐幔，你带着露水珠般的鲜灵静衬着冉冉升起的丹霞；正午的阳光在海天间恣意地喷洒，你燃烧成宇宙大爆炸时的玄白猩红，所以有人说你是天下罕见的奇观。 当落日——那枚硕大的蛋黄磕碎在大海的碗边，泛溢于浪尖和滩地上一片金黄液汁，让沐浴在金碧辉煌之中的人浮想联翩，追思与记忆的片断纷至沓来，填充进那无限的空茫与辽远：有盘古开天、女娲补天、精卫填海等奇伟意象发散无尽，盘亘绵绵；有英雄铁骑横戈陈戟、驰骋疆场，意气风发，孔武有力地在其上隆隆滚过。有人说你是海龙王为迎接“日神”归来隆重铺就的“神毯”；有人说你是追日的夸父轰然倒下时口吐出的滚热的一摊；也有人说你是抗日义勇为抗击外侮抛头裂躯的祭奠……可能是这些悲壮的话题过于沉重，于是又有了个王母娘娘割断其女儿与凡间男子的牵袖，红落成滩的缠绵悱恻、哀婉动人的故事。
传说王母娘娘的小女儿云游北海，敛住云头，手遮凉棚，望下一瞧，但见碧海连天、洲渚连连、渔帆点点、鹤舞鸥翔的景色迷住了她，她便乘风而下，拾蛤戏浪，玩得正高兴时，不小心陷入了泥潭。恰巧被一出海归来的打鱼郎看见了，急忙上前出手相救，两人一见钟情，结为伉俪。王母娘娘知道后勃然大怒，立即派天兵天将捉归小女儿。渔郎紧紧抓住妻子的衣袖不放，天将就挥刀斩断了仙女的长袖，飘然坠下的断袖罩在了海口的滩涂上，从此，这人神相恋的赤诚，便将这片泥质海滩染得嫣红如火。 一般的海滩，或礁岩耸峙，乱石崩云；或沙软潮平，可仰可卧；或幅面横陈，可浴可钓，给人以舒服和惬意的感受。红海滩除了具有其它海滩的享乐功能外，又多出了一些东西——植物和生命，既可给人以启迪和思考，又可给人以减压排恼。这坦荡的“红原”勃发出一种磅礴气势，笼罩万物，人站在这样一种大美面前，显得十分渺小，只有谛天听卑的份。瞬间里，那案牍的劳乏、职场的疲惫全部隐匿到提不出来的深处，似有一把梳子理去了心头皱褶，在完全放松的状态下，心律暗合天籁节奏在自由地涌动。
从厮亿万年前开始的海陆相争，留下太多的空白。在鱼龙远去隆起的赤祼荡地上，没有其它的植物足迹光顾，但在悬浮着的泥沙沉落过程中，时间却耐不住寂寞，那轰哗作响的巨浪唱起催生曲，那悠长不绝长涌带来勃发的基因。你顽强生命胚芽——翅碱蓬的籽粒，开始不经意地传播和撒落。或许是随雾团风缕而扬；或是随潮流激浪而落；或是在鸟儿的肠胃穿肠而过……一旦落入滩涂，便可生根发芽。尽管这滩涂是寸草不生的，但你在碱花卤渍的滞障中，也能扎根吸养，展开生命工程的酿造。你每年四月钻出泥滩，初为霜紫色，渐次转红转浓。我在家乡西大滩上早已看得清晰，刚钻出碱涩泥滩上的翅碱蓬，对生着丫叶，在初夏细雨浸润下，那叶片渐褪紫色，饱胀起来的液汁蕴籍着淡红，彷彿吹弹得破。仲夏的雨水多了起来，翅碱蓬重叠抽出对对嫩枝，一律对举着昂扬向上。在人们不经意间，那淡红开始积浓积烈，如星火燎原，不消多久，变得密密匝匝、挤挤擦擦，荡开的红云将铁青色的大滩罩住，会让走进的人簇拥着落地燃烧的火焰，一串串，一簇簇，一堆堆，朱砂的娇嫩，大红的热烈……让人如观珊瑚，如赏琥珀。
翅碱蓬为什么在海涂上一拱出来就是紫红色？这种现象说明植物的呈色与生长的环境大有关系，它生长在围海大堤内棵杆参差不齐，挺拔茂盛，苍翠欲滴，而生长在海涂裸滩上，却低矮齐整，如火似燃，是因为这海涂上气温低、环境恶劣，营养不足。所以，这种植物进行光合作用的叶绿素或是缺乏，或是被遮蔽，或是被破坏掉了，只能吸收七彩阳光中的橙、红、紫色光波，这种光波强度大，翅碱蓬的叶绿体利用强度大的光波吸收土壤中的无机盐和空气中的二氧化碳，生成有机物，放出氧气。于是，空旷沉寂的大滩成为翅碱蓬立足的根基，盐咸苦涩的海水也成为了洗涤你的圣水，凭籍着梃杆上生众多的翅枝，总能不停地、更多地抓取阳光，你像普罗米修斯手持的回香，能从太阳车中取回火种；你像刑天猛志常在，即便头已折断，还能多生手臂，不停地挥舞战斗，你就这样开劈、创造出着四周生存的优化环境。
翅碱蓬怎样吃尽海涂上的碱涩，怎样酿造出令人心旌颤动的红美，不为人熟知。如冰心所言：“成功的花,人们只惊羡她现时的明艳! 然而当初她的芽儿,浸透了奋斗的泪泉,洒遍了牺牲的血雨。”但更令人称奇的是：翅碱蓬经霜后的通体曙红似凝，毗连铺展开一大片一大片的胭脂红，色泽如熟透的杨梅、荔枝外壳，俏丽如倾国倾城的牡丹怒放……就在她将“雪侮霜欺色愈浓”的品质个性演绎得淋漓尽致之时，那红浓的叶片开始萎缩，并在潇瑟秋风中，在浪涌潮撼中，如飘动的音符般跌落下来，转化成碱地土壤中的腐殖质，为后来者铺就一层发育生长的温床。在这翅碱蓬生长的地方，才会有芦苇、蒿草、三菱草、香莆、芦笋等多种植物尾随跟上，所以说，翅碱蓬是为陆原上的植物大军逢山开路，遇水架桥，成为盐碱地上海陆争锋的敢死队，让其身后百媚千娇、万般旑旎在沧桑巨变中绽放得无比顺畅。
潮汐顶托的浪激沸起，可让风暴潮浸，绝堤裂岸：河流搬迁的泥沙，可让海底趋浅，边滩淤涨和沙洲并岸同时发生，彼消此长，从未停歇。大海与陆地旷日持久地争吵，经年累月地交锋，最后达成协议，允许你这既能抗得住风浪摇撼又能在水下呼吸的生存者落脚，成为海陆间平衡与调解的天使。你不辱使命，抵挡潮浸，挽留泥沙，延缓了填湾，保持了相对时空内的海涂原形、原状、原生态。因而也就保留下了各种鱼儿、鸟儿繁衍生息的乐土家园。冰雪消融的春天来了，远游而来的梭鱼群来这浅水薄滩上啃啮软泥；在百花齐放的夏日里，黑嘴鸥乍出乍进，筑巢、孵幼忙个不停；秋霜吹起进军的号角，鸥鹭、雁鹤集结于此，待风南征，如絮似雪，撒满天海；冬天风雪载途，螃蟹在洞口封上黄泥，沉眠于漫漫的长梦……天上飞的，地下爬的、水里游的构织成一条活跃粗壮的生物链，但它们全仰仗你这中间环节——翘碱蓬的支撑。
世间万物，由于自然的秉赋，能融入一种人文，有时，自然秉赋与人文塑造竟能浑然天成。红海滩，你那落地如焰的霞彩，是海涂上的盐卤与甜汁共同浇灌催开的花朵亮丽；你那漫遮天涯的气势渡尽劫波愈显强旺宏阔；你艰苦奋斗，吃尽苦涩，为后来的生命铺就顺畅的通途；你飘泊转徙，从不固守旧地，总去风浪中打拼营造一片新的天地。翅碱蓬，你以优良的品性给人们一种精神的启迪，你以你的吃苦耐劳、忍辱负重的使命担当，把披荆斩棘、开拓奉献的精神都融入了一个先锋者群体血脉之中，感动着众多生命涌动不息，在连绵的大滩纵深处奏响雄壮的合鸣。那年十月初的一天，我见一群武警战士将铁铸涂金的巨型五星在你宽阔的幅面上树起，并列队致敬，还有少年先锋队员向你献礼。我的心灵瞬间被一种庄严伟大的思想照亮！四颗金黄的小五角星各有一尖正对着金黄大五角星的中心，象征着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人民大众的团结胜利，在纯正的中国红簇拥下，五星金光熠熠，万分醒目，这是两者既鲜明又吻合的意象比连，令人叹为观止，更是崇高的敬仰和返璞归真的钟情表达！
红海滩与翅碱蓬，愿你在海砥盐滤中绽放太阳的芬芳，永远如霞似火、葳蕤昌盛！ 作者简介：刘长青，大洼二界沟人，曾任盘锦日报文艺部主任，现任盘锦市作家协会主席。代表作品有：长篇小说《浊海》（上下二部）；散文集《水陆边缘》；评论集《当代流行歌曲一百首赏析》；地域文学专著《滩海情》；地域文化专著《盘锦万象》（与他人合作）。有多篇的文学作品在省内、国内报刊上发表并获奖。 (编辑：红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