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120年前那场恶梦,审视战场的背后,从文化层面上寻找因果关系,或许比谴责对手“不仁不义”,对实现中国梦更有意义。

　　时光流转,甲子轮回,环形的农历纪年法又把中国带进了甲午年。时过两个甲子,《马关条约》仍像一块弹片锈在有良知的、渴望中国尽快由一个大国变成一个强国的国人心里。在已经没人怀疑“文化是最大的力量”的当今时代,回望120年前那场恶梦,审视战场的背后,从文化层面上寻找因果关系,或许比谴责对手“不仁不义”,对实现中国梦更有意义。

　　甲午战争是中日两国文化变革成果的一次检验和对决。东方睡狮被鸦片战争的炮声惊醒,林则徐等一批真正的爱国者开始“睁开眼睛看世界”。魏源于1842年写出《海国图志》,提出了“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战略救国思想,并基于当时的认识和知识告诉国人世界究竟有多大。“天朝上国”被迫放弃“祖制”,不再让外国使臣下跪。经过20年的思想准备,以“富国强兵”为目标的洋务运动(亦称自强运动)于1861年发轫。开办造船、军工等实业,建立海军,引进电报等西方技术,派遣幼童留美,一派葳蕤蓬勃。

　　几乎和洋务运动同一时间,1860年,看上去同样以“富国强兵”为主要内容的日本明治维新开始。文化是民族进步的内置动力,两个相邻的封建国家,在相同的历史时间段,自上而下开始了各自的文化变革之旅,但实施过程中呈现出的景象却迥然相异。中国首条铁路唐胥铁路通车时,清政府以“震动东陵,有伤禾稼”为由,不准使用机车牵引,于是出现了“马拉火车”的奇观;电报业需在地下埋线,会“惊动祖宗”,被冠以“不忠不孝”罪名。西方文化是“歪理邪说”,科学技术是“奇技淫巧”。思想先驱林则徐早已作为鸦片战争失败的替罪羊被流放,赴英外交官郭嵩焘被家乡学子宣布“开除湘籍”,众叛亲离。留美幼童原定的15年留学计划中途废止,被朝廷强令召回。这些现象之所以发生,是因为封建传统文化的那条根脉不能动,也动不得。

　　反观日本,维新之初,明治天皇便颁旨“破旧来之陋习,求知识于世界”。推翻封建幕府统治,建立新政府,改革社会制度,普及国民教育,建立海军以控制海权,22岁的伊藤博文甚至偷渡到英国学习海军技术。中日两国海军的建立,在时间上相差无几,初期北洋水师装备领先于日本海军,但不久后“陋习”全面发威,朝廷内部利益集团争斗,贪污腐败,倾轧掣肘,公报私仇,拖延直至停拨海军经费,再后来干脆拿海军经费为太后筹备寿典。北洋水师舰船上,水手嘲笑高薪聘来的西方教练,以无知奚落有知。日本皇室则节衣缩食,每年拿出30万元用于海军建设,民间有钱人每年为海军捐助100万元以上。

　　《海国图志》在中国除了洋务运动的倡导者和实践者之外,问津者寥寥,作者还险些脑袋搬家,此书在日本却是“热销书”,刊印册数不知比中国多出多少倍。一部为中国自强而写的书,客观上帮助了军事上的对手。到两国战争爆发前,日本军力大增,海军舰船的航速、舰载火炮的射速已处领先地位。明治维新具有长远战略规划,即开疆拓土的“大陆政策”,对华开战前设立了指挥机构“战时大本营”。上述一切都是清政府所没有的,战争爆发后仓促应战,日军攻占大连的当天,老佛爷六十寿典正处高潮,皇帝有旨:“君臣欢宴三日。”甲午战争的结局,在战争爆发之前已经注定了。

　　作为一种生活样式的灵魂,文化以传统亦即习惯的方式,存活于以国家或民族为单元的群体之中。中日两国在同一历史时段上进行的文化变革,双方取得的成效一战见分晓。日本从此崛起亚洲,封建中国命脉几断,接下来的《庚子赔款》,每个中国人分摊一两白银债务,便是顺理成章的事了。主动变革、举国一心,和被迫变革、仍把肿瘤一样的“陋习”当宝贝抱住不放,结果是不一样的。《马关条约》,是落后文化自酿的一杯苦酒。

　　□朱建信(本文作者为军旅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