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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李迎兵鲁迅博物馆讲稿:在时间和地理坐标上与鲁迅相遇

时间:2022-05-24 15:40来源:中外网 作者: 李迎兵
现在,我们有幸站在宫门口这一个地理位置上,然后从鲁迅那极为短暂的生命坐标上去打量一个更加具体化的鲁迅,感性化的鲁迅,从鲁迅文字里走出来的鲁迅。

  按语:2017年8月20日上午9点,为响应北京阅读季“读北京·游北京·讲北京·爱北京”的号召,联结阅读力量,创变阅读价值,发起"阅读+我"行动,倡导广大青少年参与阅读、推广阅读,激发全社会“读好书、好读书、善读书”的内在动力。由北京大学生阅读联盟、北京中小学校阅读联盟、北京中学生通讯社组织的"游北京·读北京·讲北京·爱北京"活动先后来到鲁迅故居即鲁迅博物馆和北大红楼。

  活动邀请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长期担任鲁迅文学院辅导教师、文联专业作家、首届张爱玲文学奖获得者李迎兵,现场讲解鲁迅生平。《北京青年报》记者、北京大学生阅读联盟负责人何子丹牵头,参与活动的有北京师范大学、中国矿业大学、北京航空航天大学、中央民族大学、北京外国语大学和北京中小学的部分师生共三十余人。这是继参观军事博物馆、曹雪芹纪念馆后又一次开展“走读北京”的主题活动。

  以下是作家李迎兵在鲁迅博物馆的90分钟讲稿,共八千多字,今本网发表,以飨读者。



 

 在时间和地理坐标上与鲁迅相遇

  
李迎兵

 

  正好上午九点开馆时间,鲁迅故居在鲁迅博物馆里面展厅的西面。《北京青年报》何子丹老师和我们一起从这儿出发,阜成门宫门口二条19号,也就是鲁迅时代的西三条21号。这儿原来民国时期住的都是拉板车打短工的底层劳动人民,也就是现在的所谓低端人口。那个时候,胡同尽头只有一盏公用的煤油灯,没有电灯。有鲁迅的学生来访,晚上鲁迅都得举着油灯送出大门口这儿来。我们想象鲁迅夜晚举着煤油灯给来客照路的情境,磕磕绊绊的胡同里,陡然间幽暗中有了油灯的亮光,让人们油然增加了更多的信心。

  接下来,参观正式开始。今天正好是一个好天,迎面的白色鲁迅雕塑,大家可以留个影。然后是展厅。我想进去的一个大厅,是别的活动的展出,继续向右走,便看到展厅,继续走,让我们想起鲁迅《故乡》里的一句话:“希望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我们大家应该都记得这句话,中学课本里我们学过。但我们在课堂里很难身同感受到鲁迅内心的那种苍凉感。

  现在,我们有幸站在宫门口这一个地理位置上,然后从鲁迅那极为短暂的生命坐标上去打量一个更加具体化的鲁迅,感性化的鲁迅,从鲁迅文字里走出来的鲁迅。我们会从鲁迅出生的光绪七年的1881年9月25日到其去世的民国二十四年即1936年10月19日,横跨不同的时代,却是在他物理生命的五十五年零二十四天里展现了不同的精神质量。这一核子般的能量,在鲁迅的一生却发射出奇异的光亮,照耀着后来的人们。我们如果打开心扉,去倾听,我们会听到属于鲁迅那个年代的蛐蛐,能够从鲁迅种植的至今还活着的丁香树上捕捉到鲁迅的生命气息。



 

  从出生地绍兴出发

  我记得在1999年暑期,曾经到过鲁迅的故乡绍兴。那时候我还在八里庄南里27号的鲁迅文学院。我早已在那里耳濡目染到鲁迅作为文学大师的风采。鲁院的一切与鲁迅有关。无论我一开始住在办公室,还是鲁院的小平房,或者几乎每天都能看到鲁迅的塑像,内心便充满一种敬畏。我想起后来在《收获》上发表长篇小说《段逸兴的一家》的颜歌,还有清华特招毕业后在《新周刊》当副主编的蒋方舟,都在一些来稿中有过某种内心的交接。鲁迅说:“文学就是照亮国民精神的灯盏。”从鲁迅《朝花夕拾》里体会他童年时对狗、猫和鼠的情结,尤其他对隐鼠的喜爱,以及隐鼠的突然失踪,不由得迁怒于猫,导致他终生对猫的偏见。鲁迅喜欢隐鼠舔吃他砚台里的墨汁,感觉到给他一种说不出的惊喜。结果,阿长说隐鼠被猫吃了,其实是被阿长不小心踩死了。而阿长(长妈妈)与《山海经》的故事则体会到鲁迅对人生无常的一种说不出的忧郁和叹息。

  鲁迅十一岁(1892)去读三味书屋,师从寿镜吾老先生,到十七岁(1898)。我们在实物复制的三味书屋看,屋子并不大,里面只有一张方桌,四周放几张凳子,也就是私塾的模样。不过,这在当时已经很不错了。那时,鲁迅上私塾的年龄要比现在大家晚多了。当时鲁迅的祖父周介孚(1838-1904)翰林出身,担任江西金溪县知县,后来科考案(贿赂主考官一万大洋)结果锒铛入狱。祖父的“自由读书与实践”的某些理念为鲁迅在传统教育的封闭体系中打开了一个缺口。实际上贿赂科考案,让鲁迅求学道路不再是传统的科考,而是着重于洋学,类似于今天的初高中生不参加中高考直接出国留学去了。鲁迅在母亲鲁瑞(1858-1943)的支持下走了一条独特的求学之路。父亲周伯宜(1861-1896)一直生病,求治于中医,结果三十五岁就病死了。鲁瑞比周伯宜大三岁,他躺在病床上,家里很多事情都得她来当家。这个给鲁迅的打击非常大。家境的衰落,使鲁迅王子般的地位一落千丈。鲁迅一直记得这一个画面,他瘦小的背影感觉到赤骨的寒冷。

  鲁迅看透了人情冷暖。我们在鲁迅《朝花夕拾-无常》里感受到几许生无可恋的神鬼之气。比如:“我至今还确凿记得,在故乡时候,和'下等人'一同,常常这样高兴地正视过这鬼而人,理而情,可怖而可爱的无常;而且欣赏他脸上的哭或笑,口头的硬语与谐谈。”鲁迅内心的孤傲和敏感,也正在那个时候开始,父亲早逝,鲁迅十五岁,也种下了鲁迅学医的种子。这一年开始写日记,1897年这一年家族开会分房,分给鲁迅家的既差又小,在叔辈们的斥责下签字倍感人生凄凉。所以,这种冷嗖嗖的感觉贯穿了他的一生。不过,我们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能够感受到一种人生凄凉之外的百草园童趣,还有诸多读书的轶事,先生的威严,以及读书时的沉醉,“他总是微笑起来,而且将头仰起,摇着,向后面拗过去,拗过去。”这就是鲁迅童年时的启蒙老师寿镜吾老先生的形象,一下子树立在我们的眼前了。

  从南京到日本

  我们知道鲁迅后来在他的文章里多次提到达尔文的进化论。实际上,这在鲁迅南京 求学时最早接触的是赫尔黎的《天演论》。我们在展柜里能够看到实物。各个展厅从鲁迅的各个年龄段和走过的不同地方划分,并引用鲁迅自己的一段话,因此你会一下子与鲁迅在历史时空距离中拉近了。你正在走近一个不一样的鲁迅,鲁迅正在从他的那个年代穿越到了我们的眼前。

  大家都知道鲁迅的真名叫周樟寿,只是随后十七岁时南京水师学堂,才改名周树人,并转学矿业。当年12月本家叔让他参加县考,考上了,但他却以四弟病重为由不再参加府考。鲁迅不想再步祖父周介孚科考后尘。鲁迅有了自己的想法。他的内心还是渴望自由的。比如光绪二十五年(1899)转入江南陆政学堂附设矿务铁路学堂,他喜欢骑马,敢于与旗人赛马。这个时期的鲁迅,虽然开始有了写日记的习惯,但还没有萌生当作家的想法。他的人生道路还没有确定。

  我们都看到过一部老电影《甲午战争》,那里面的邓世昌驾驶自己的舰艇与吉野舰艇同归于尽的画面,说明当时中日之间的国力和军力都有着某些距离。明治维新之后,新思想,新技术,在日本诞生。所以,鲁迅选择日本,而且还是公费留学,就说明了他内心改变现状的想法。1902年21岁赴日留学,先在弘文学院学日语,次年剪掉了脑后的辫子,随后普通江南班(日语速成班)结业,二十三岁,祖父周介孚去世。鲁迅到仙台学医,求教藤野先生。我们在鲁迅的《藤野先生》里看到了一个极为平凡而又极为认真的藤野先生。尤其,藤野先生常常因为不修边幅,甚至忘记打领结,被认作小偷,甚或什么别的坏人。但在教学上藤野先生是十分严谨的,绝无半点通融余地。比如检查“我”的解剖学讲义,对一些解剖的构图提出了他的看法。“我”要离开他时,他的掩饰不住的悲哀,所送的照相至今还挂在鲁迅故居北房老虎尾巴房里的东墙上。

  我们在《藤野先生》里读到日俄战争时杀中国人的幻灯片。鲁迅对国民的看客心态感慨颇深。学医能够治疗父亲周伯宜这样垂死的病人,却无法医治其麻木垂死的灵魂。鲁迅选择弃医从文,要根治灵魂的病,就得用文字来启蒙和唤醒。正如鲁迅后来所言的,用笔揭露病人的病根,但如何疗治呢?光绪三十四年(1908)被一封“母亲病危,速回”的电报骗回国,与二十八岁的朱安结婚时,鲁迅二十五岁。这一打击,对他影响颇大。鲁迅的心灵蒙上一层阴影。随后又返回日本,跟着章太炎学习,成为“光复会”会员的这一年,二十七岁。与二弟周作人翻译《域外小说集》,以校对书稿来补贴生活。宣统元年(1909),《域外小说集》二册出版。通过接触西方现代文学让鲁迅一下子拓展了视野。这为他以后的文学创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北平十四年

  宣统元年(1909),鲁迅回国,二十八岁。先在杭州和浙江的师范学堂任教,后来又在绍兴中学当教员和监学。在故乡的生活让鲁迅童年的记忆被激活。鲁迅有了创作的冲动。1911年,三十岁在绍兴写出第一篇文言文小说《怀旧》,能够感觉到其旧学的功底。在家乡不到两年的时间,鲁迅的心灵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民国元年(1912),应蔡元培邀请到新政府的教育部任科长及佥事。其后在北平宣武门半截子胡同的绍兴会馆住了七年之久,然后与弟弟周作人及母亲等入住新街口八道湾胡同。我们在鲁迅《呐喊》自序里写道:“S会馆里有三间屋,相传是往昔曾在院子里的槐树上缢死过一个女人的,现在槐树已经高不可攀了,而这屋还是没有人住;许多年,我便寓在这屋里钞古碑。”这个S会馆,就是绍兴会馆无疑了。

  大家不知道看过林海音小说改编的电影《城南旧事》没有?电影里的诸多氛围,以及那首“长亭旁,古道边”的儿歌,八岁女主人公英子的遭遇,与疯女人和小偷交朋友,以及后来父亲的病亡,有一个后妈的妞妞跟着疯女人跑被火车压死了,而结尾宋妈也回了乡下。电影里的这种感觉,就是鲁迅在当时绍兴会馆的感觉。我们想象一下,鲁迅在绍兴会馆,无数个夜晚里,窗外夹杂着诡异的气氛,让他不停地写下了《狂人日记》《阿Q正传》《孔乙己》《明天》《头发的故事》《白光》等大量小说作品。在这样孤独的夜晚里,沉浸在幽暗的,类似于童年长妈妈讲鬼故事的氛围里,倒也让他一下子进入了小说的情境之中。很多时候,绍兴会馆让他一下子回到了千里之外的故乡,并让故乡里的一系列人物活跃在他的笔下。

  八道湾胡同的房产据说是花了四千块大洋买的,是鲁迅一家处理了绍兴的老宅加上其他的收入买的院落。按照鲁迅一月薪水四百大洋,一年就能买房了。那个年代房价还没有这么虚高。1923年8月,兄弟失和事件,临时搬到西四砖塔胡同三间旧房里。鲁迅大概永远也忘不了周作人给他下了最后通牒的那个时刻。鲁迅手里攥紧那张兄弟绝交的纸条是欲哭无泪,欲喊无声,所以才开始了“彷徨”。随后又借钱买房,买到西三条21号院,经过装修,1924年5月25日与母亲及朱安入住,到1926年8月厦门任教。鲁迅在北京住十四年。从三十一岁住到四十五岁。然后厦门呆到年底,次年在广州中山大学任教,9月到上海,与许广平同居。1929年四十八岁生了周海婴。在上海呆了不到十年。

  总体看,鲁迅的人生分为五个阶段:青少年的绍兴阶段,江南水师学堂和日本留学,回国杭州和绍兴任教的不到两年时间,北平(北京)十四年,厦门和广州的不到两年时间,最后上海的岁月。

  大家现在看到鲁迅的故居。这是鲁迅于1924年春天自己设计改建成的,也是迄今鲁迅在北京保存最完整的一处遗址。鲁迅在此生活了两年,直到1926年8月离开北京去往南方。此后,1929年5月和1932年11月,他两次自沪返京探望母亲,也曾在此小住。小住期间,鲁迅还曾在北平女子师范大学等高校作演讲,原定场地太小,遂移到大操场上,容纳一千人的地方,估计离得远的人根本听不清讲什么,那时候没有话筒,全凭嗓子喊。有人说我讲得比鲁迅的声音高,影响展馆里其他游客。其实,还是鲁迅比我的声音大呀。

  鲁迅1918年在《新青年》发表《狂人日记》,受果戈里影响,但又有超越。那年他三十七岁。鲁迅三部小说集《呐喊》(1923年北平新潮社出版,十四篇),其年四十二岁;《彷徨》(1926年北新书局出版,十一篇),其年四十五岁;《故事新编》(1936年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共八篇),其年五十五岁。另有散文集两部《野草》《朝花夕拾》,以及《坟》《热风》《华盖集》《而已集》《三闲集》《二心集》《伪自由书》等杂文集、学术专著、译著、日记等。鲁迅受到家境衰落和父亲早逝等影响,其后与朱安的包办婚姻枷锁,还有兄弟失和事件,等等,对他的文风和价值观或有很大影响。

  我们站在鲁迅故居小院里,一进门,南面屋子中间隔开两间,西面用来藏书,东面用来接待来客。东厢房女工住,西厢房是厨房。看到鲁迅亲手种下的丁香树,以及鲁迅母亲的东面卧室,内中的装饰都有绍兴风味特色,还有西屋朱安卧室,中间屋子用来吃饭用的餐厅。鲁迅则住在北屋外接的一个小灰棚里,被戏称为“老虎尾巴”。鲁迅的床很简朴,紧紧靠着玻璃窗,冬天一定很冷,但他在当时写的《雪》里却把北方的雪写成了精魂,有灵性的,漫天飞舞的自由精魂,有了更多的寓意。在鲁迅另一篇《秋夜》里,他写道:“一株是枣树,另一株还是枣树。”这样的句式里,有一种悠长的哀叹,有一种灵魂的孤愤在里面,不过,能感觉到文字的冷硬,不事渲染,不事铺张,不动声色。这两篇散文后来收录到了散文集《野草》里了。我们在鲁迅的笔下,在他所处的时代,一种憋仄的环境下,却是放任想象,让百草园里的那种灵动始终活跃在他的窗外后园,尤其天空的高远,星星的闪烁,无边的浩瀚,充满银河的自由自在,灵魂在放歌,让我们深受感染。

  鲁迅的最后绝唱

  厦门大学和广州中山大学之后,鲁迅来到了上海。在这儿,鲁迅写出了最后一部小说集《故事新编》。其中的一篇《铸剑》诡异的想象,遥远的年代,古典的武士,复仇的元素,尤其内中的死亡气息,以及死后灵魂的复仇过程,让鲁迅在晚年找到了另一种小说的表达方式。信马由缰,天马行空,无边无际,生死无常,爱恨情仇,让主人公死去的头颅去歌唱。比如开头写眉间尺为父亲复仇前如何把玩陷入绝境的老鼠,并亲手打死老鼠,暗喻了随后为父亲复仇的惨烈,甚至用他自己的头颅来换取复仇的机会,并在仇人的油锅里他的头颅在翻滚中歌唱。这一情节,给许多后来的作家创作灵感,比如据说莫言就是受到《铸剑》的影响,在《红高粱》里写到日本人杀人剥皮的场景;再比如余华也从中吸收营养,把《许三观卖血记》里的苦难推向了极致。

  四十六岁的鲁迅与二十九岁的许广平终于赢得了自由的爱情。在上海,鲁迅背后感觉不到了朱安痛苦的目光。没有了北平西三条19号芒刺在背的朱安的目光,这一放飞的爱情,让鲁迅的小说时空有了更加邈远的边界,《铸剑》最早发表于1927年的《莽原》半月刊。据鲁迅日记里记载,这篇小说完成于1927年4月3日。那个时候,鲁迅正在广州中山大学任教,也正在于许广平热恋。许广平曾经在三一八惨案中,鲁迅写出那篇著名的檄文《纪念刘和珍君》之后,跑到西三条19号与鲁迅会面。那个时候,许广平当着朱安和鲁迅母亲的面,只能把那份热烈的爱情隐忍到心底。虽然住了一些时日,但依然让许广平感到了不自在。鲁迅目送她的眼神里有了几许躲避朱安的不舍。

  《铸剑》最早发表于1927年的《莽原》半月刊。据鲁迅日记里记载,这篇小说完成于1927年4月3日。那个时候,鲁迅正在广州中山大学任教,也正在于许广平热恋。我们在鲁迅和许广平的《两地书》里可以窥知全貌了。他们的通信里称兄道弟,多半谈的是恋爱以外的话题,内容很广泛。也正在这一年后半年,他们在上海汇合了,从此再未分开。虽然,他们生活相爱不到十年的时间,却在第二年生下了周海婴。鲁迅的事业峰值在上海达到一个顶点。他是左联作家领军人物。曾为柔石写过《为了忘却的纪念》,还与东北来的萧红、萧军出书写序。其中萧红《生死场》,颇得鲁迅赏识,认为她越轨的描写,对东北风土人情的描写,对人性的开挖,都达到了一个新的层次。而萧军的抗战小说《八月的乡村》,也得到鲁迅的提携。

  其实,鲁迅在《华盖集》里关于“好为人师”,以及“导师”等,有着自己的看法:“青年又何须那挂着金字招牌的导师呢?不如寻朋友,联合起来,同向着似乎可以生存的方向走。你们所多的是生力,遇见深林,可以辟成平地的,遇见旷野,可以栽种树木的,遇见沙漠,可以开掘井泉的。”而在《长城》里,鲁迅又说:“我总觉得周围有长城围绕。这长城的构成材料,是旧有的古砖和补填的新砖。两种东西联为一气,将人们包围。”从这些文字里,我们能看出鲁迅的警醒。他时时处处从日常熟悉的事物中着手,而革新出不同的想法来,正如他认为人一是为了活着,然后是生存,再其次就是发展。人有了创造,人才称其为人。

  然后,从鲁迅母亲鲁瑞早年鲁迅妹妹端姑不到一岁夭折和四弟周椿寿(1892-1898)的早夭,这两件事情对鲁瑞的影响,也间接地影响着鲁迅。由此,鲁迅在后来收入《呐喊》的《明天》里单四嫂子和《祝福》里的祥林嫂,都写到孩子的夭折。单四嫂子和祥林嫂这两个人物身上都有着鲁迅母亲的某些影子。虽然,鲁迅母亲没有祥林搜那么结局悲惨。鲁迅母亲鲁瑞出生于1858年,比1861年出生的鲁迅父亲周伯宜大三岁。所以,其母也给他找了一个大三岁的朱安。这样的人物分析,再从《药》到《示众》,其中的明线和暗线,我们在中学里都讲过,《示众》里的描写看客心态,以及胖大的汉子与喊着卖包子的小胖孩,种种画面感,甚至幽默感,传达出了一种独特的韵味,让人去思考和琢磨。

  另外一个问题,就是有人质疑鲁迅是否写过抗日的作品,甚至还有人指责鲁迅在九一八期间有某种亲日倾向。我觉得问这类问题的都是不冷静,也不客观的,好像网上就有这样的质疑。这个姑且不论,我可以举出几个例子,比如鲁迅在杂文集《二心集》里《答文艺新闻社问》里就明确回答日本占领东三省的历史背景下,提出“民族主义的文学”的这个概念,并阐述其任务和运命,另外在《“友邦惊诧”论》里就坚决站在抗日学生一边向民国政府喊话。在《南腔北调集》里就有一篇《九一八》,其中发出的声音已经极为强烈了。还有一个技术性的小问题,比如鲁迅一些小说作品创作日期的标注,与鲁迅日记的记述多有出入,这个也很正常。人的记忆有误,加上出版收入作品集时为了某种新作“时效性”的标识也有可能。这个现在的作家,也有过,这个小节,也能让我们认识到鲁迅更加真实可亲的另一面。鲁迅首先是一个平凡人,然后又是那么伟大,一切皆因为他的文字,正如臧克家诗歌《有的人》就是纪念鲁迅的。鲁迅一生中兄弟失和事件,原因莫衷一是,但有一点,鲁迅受到的影响也传达到他的作品里来,比如《伤逝》里的感伤基调,鲁迅与许广平的爱情也折射到“我”与子君的悲剧形象里面了。这也应证了鲁迅的极为敏感,也有一种对现实未雨绸缪的担忧,甚或内心的忧痛只能通过笔下的人物来发泄。

  鲁迅1936年10月19日,早晨五点二十五分离世。从鲁迅的五十五年零二十四天的物理生命看,算不上漫长,尤其,鲁迅母亲鲁瑞活了八十二岁,他的祖父周介孚经受牢狱之灾后也活了六十六岁。而兄弟失和的当事人周作人也活了八十二岁,鲁迅三弟周建人则活了九十六岁。许广平则活了七十岁,周海婴与其奶奶一样活了八十二岁。从物理的生命轨迹看,鲁迅比仅仅活了三十五岁的父亲周伯宜要活得时间长,但总体上他的生命还是短暂的。鲁迅真正的生命力在于他的作品,在于他的思想,在于他的精神,在于他的至真至诚至纯至爱的人格魅力。

  有人说,鲁迅为什么在那个年代里是伟大的,或许是因为鲁迅身上具有的某种怀疑精神,敢于质疑权威,敢于说出真话。我们知道曹雪芹的《红楼梦》里一首诗词《好了歌》,借小说中跛足道人的诵读: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其中包含的道理,大家都懂,可就是一进入现实的怪圈里就陀螺般地疯狂转动。鲁迅笔下的阿Q精神胜利法,就是某种自欺欺人的愚昧状态。鲁迅在其杂文里把批判精神推向极致,无论在当时甚或当下都无人出其右。没有媚俗,没有歌功颂德,从来不卑躬屈膝地跪拜权力,并去对强人恶霸点头哈腰,那种奴性的嘴脸总是鲁迅鞭挞的对象。独立思考和对真知的永远的自由探索精神,这是一个文人具有的最为基本的操守,却是在那个年代里成为稀缺资源。文学的本质和精神是什么?《呐喊》和《彷徨》的背后是什么?不就是这些坚强有力的精神资源吗?无论是卡夫卡的《变形记》,还是索尔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岛》,甚或帕斯捷尔纳克的《日瓦戈医生》,都具有这类精神指向。真正的文学是无法回避这一点的,形象很丰满,思想很骨感,就是一种缺失。

  鲁迅正是希望自己像笔下的野草那样自由生长。野草的美,并非其不可一世的强大,而是独立自由的状态。鲁迅在西三条21号北屋“老虎尾巴”里透过玻璃窗看着天空的时候,他在《秋夜》里的没落和怅然,却依然保持着一种坚定,眺望更加高远的一切,仿佛灵魂已经不再有现实的痛苦,而有了自由的飞升和歌唱。在《雪》的抒写里也感受到了这一点。我们生活的状态,我们所处的位置,我们所要达到的目标,甚或都能够在鲁迅这儿找到参照系。从《狂人日记》开始,第一次不再是周树人,而是成为了鲁迅——一个他理想中想要做的人。果戈里《狂人日记》的现实感,具体到环境对具体个人的压迫,而到了鲁迅《狂人日记》这里,主人公“我”的痛苦具有了更多的复数意义上的指向,从具象到抽象意义的延展,“赵家的狗何以看我两眼”,以及让“救救孩子”这一呐喊,成为几千年来吃人的又一铁证。

  我们对鲁迅的解读里,既要有直观感性的即兴发挥,又要有更加理性的条理分析,站到一个高点上,从鲁迅的人生坐标及心灵世界,乃至更加外部的环境及时代的条件加以考量,让我们与鲁迅在这一个节点上相遇,所以今天非常有缘,也非常有幸,从而让鲁迅和鲁迅的作品活生生地走到了我们大家的身边,并产生更加深入的思考和联想。

  (本文根据作家李迎兵在鲁迅博物馆演讲部分录音资料整理,共八千多字)

 

  附录:听听同学们的活动感想

  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刘佳辰:

  第一次来到鲁迅故居,但却是第无数次认识鲁迅这个人。让我记起了高中时代,因为钱理群先生一本厚厚的《鲁迅入门读本》走近了鲁迅,又因为萧红一篇回忆他的文章,爱上了鲁迅。在亲近的人笔下,他不是横眉冷对的战士,而是有性格的青年,能写《两地书》的丈夫,慈祥的爸爸。而作为文思革的鲁迅,他深刻的思想在林贤治的《人间鲁迅》和孔庆东的《正说鲁迅》中都有非常精彩的解读。我会一直去读优秀的作品,更好地了解鲁迅,更好地了解中国,为在这个社会上"走出一条新路",奉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北京师范大学王晓虎:

  前几日,本人慕名报名参加了读书节的活动,希望能与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读书学习,共同进步。到了鲁迅博物馆,在何老师,与作家李迎兵老师的带领下参观了鲁迅博物馆,在李老师生动而又滔滔不绝的解说下,我们了解了鲁迅先生五十五年的不平凡的人生路。从少年丧夫,青年立志,成年写书,教书育人,从此终其一生都为国家民族而战,希望通过自己手中的笔,唤醒沉睡的国民,刺痛他们的神经。他的无数作品都把这个民族的无数劣根性毫无保留的揭示出来,让国民去反思,如何去真正做一个大写的人。他活的岁数不大,只有五十五岁。李老师说,人不能去控制生命的长度,却可以去拓宽自己生命的宽带。鲁迅先生就是利用自己并不太长的长度,留下无数文学瑰宝,流传至今。被万人传颂。 参观鲁迅博物馆结束,又前往参观北大红楼旧址,观看了红楼往事影片,十分感慨。受益匪浅。五四运动,毛泽东,鲁迅,胡适,陈独秀,蔡元培等人在北大的岁月便映入心头。 本人很感谢北京大学生阅读联盟组织这次活动,让本人了解了鲁迅先生,北大红楼的精彩往事,收获颇多,也感谢作家李老师的精彩讲解。希望有机会继续参加北京大学生阅读联盟的活动,谢谢。

  北京外国语大学张翔宇:

  高中的时候曾因“走读北京”的作业走进过鲁迅博物馆,这次第二次参观,又有了更深的感悟。 展览以时间为顺序,用鲁迅这一生生活过的几个地点串联起了这位作家的一生,从绍兴的一张书桌开始,到最后以一张“民族魂”为结尾,可以切身体会到鲁迅一生不同阶段的不同心情。 特别是这次参观有作家的专业讲解,能更加深入的了解鲁迅这位伟大作家的故事。

  湘南学院罗超华:

  有幸参加了北京大学生阅读联盟组织的鲁迅博物馆的参观活动,更有幸的是作家李迎兵老师一路悉心讲解,为大家答疑解惑,娓娓道来鲁迅的生平故事,文学艺术。有些人死了,有些人还活着。李老师说鲁迅只活了五十五年零二十四天,而他的母亲和弟弟都很高寿,然而一个人生命的价值不是长度来决定的而是深度,鲁迅先生虽然远去,但他的精神一直留存在我们心中。鲁迅先生说:“中华民族自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就有拼命硬干的人,就有为民请命的人,就有舍身求法的人.——他们是中国的脊梁.”无疑,鲁迅先生就是中国的脊梁,他为民请命,心怀天下的精神值得我们后背去追思学习。

  潍坊医学院刘若璇:

  第一次邂逅鲁迅先生是在初中的课本里,《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俨然让我们看到了一个与那时的我年龄相仿的孩子。无忧无虑,在方寸之间的百草园亦能找到无穷的乐趣。第一次读懂先生,是在高中的课本里,一篇《纪念刘和珍君》让我的老师在讲台上热泪盈眶,“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从前我以为先生的文字总是晦涩难懂,不甚理解,但是这篇文章竟让我与先生有了片刻的共鸣,我似乎感受到了先生的愤怒与悲哀。第一次走进先生,大概就是这次的参观了,说实话真的是受益匪浅,李迎兵老师入木三分的讲解,加之实地探访让我更加的走进了先生的世界,透过不那么明亮的玻璃 ,我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这上面的天空,奇怪而高……
 

  作家李迎兵简介李迎兵,作家,评论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长期担任中国作家协会鲁迅文学院普及部辅导教师。现为文联专业作家。华语作家网总编辑。已发表文学作品六百多万字,主要著作有中短篇小说集《温柔地带》《美人归》《醉芙蓉》,长篇小说《狼密码》《雨中的奔跑》《校园情报快递》,长篇评论《浅谈小说创作》及点评集两部等,央视读书频道作过介绍。曾在北京大学、中国政法大学、北师大、中国传媒大学、北京物资学院、辽大、东北大学、太原师院、吕梁学院等高校作过百场文学演讲。《温柔地带》在《滇池》与《小说月报》合办的“中国短篇小说精品展”推出,多家文学刊物转载;《雨中的奔跑》入选《火花》北京版核心栏目“中国文学六十人”。长篇小说《狼密码》由山西出版传媒集团山西人民出版社隆重推出上市,参加首届山西省文博会书展,获得吕梁市五个一工程奖,并在北京召开新书发布会,入选晋版优秀图书、年度好书推荐等排行榜,近期又入选《北京青年报》学通社“十位名家为你精心挑选的寒假共读书目”,并在《文艺报》《都市》《名作欣赏》《神州》《今日中国论坛》《河北日报》等主流文化传媒发表相关评论。二O一六年十月,《雨中的奔跑》从十四部入围名单中脱颖而出,一举夺得了不断热议的首届张爱玲文学奖。

(编辑:红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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