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的心中必须有一块净土,无论生活如何喧嚣,无论作品写得如何花红柳绿,他都要守护好这块净土。美国作家雷蒙德·卡佛说,“文学能让我们意识到自己的匮乏,还有生活中那些已经削弱我们并正在让我们气喘吁吁的东西。”他说出了文学的一个方面。但对我来说,更重要的是,文学要探索匮乏背后的真理、悲哀之中的仁慈,以及冷漠人群中隐藏的那颗温暖的心,从而让我活得更沉着、更勇敢。 在一个文学似乎越来越无力的年代,作家更要有所放弃,有所坚持。文学不是欲望的加油站,相反,它应是欲望的制动器,它的核心意义是要展现出人类心灵的高度,以及活着的勇气。它拒绝在俗世里沉溺,保持着批判的姿态,最终目的是为了创造一个“真善美”的理想世界,并发现一种值得我们为之折腰、甚至为之牺牲的精神。只有这样的创造和发现,才能让我保持着写作的兴奋和价值。 低俗是一种精神病菌 张江:低俗化被一些写作者当作近年来文学面对日益严峻的生存困境自我救赎的一种策略。的确,上世纪90年代以降,随着市场经济的转型和大众文化的崛起,传统的精英文学和主流文学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境,在百姓的日常生活中被迅速边缘化。于是,一些作家改弦易辙,试图以低俗为代价重新唤回散去的读者。殊不知,低俗是一种精神病菌,它在向受众散播毒素的同时,也在侵害自身肌体。低俗化不仅救不了文学,还可能将文学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贺绍俊:我们在阅读中会发现,不少文学作品已不同程度地遭到了低俗的伤害。需要探讨的是,文学怎样才能抵御低俗这一精神病菌的伤害。这首先需要作家保持精神的健壮,精神健壮也就意味着具有健康的审美趣味和深厚的审美素养。为什么低俗文学在现实中泛滥,首要的原因就是不少作家本身的审美趣味不高,他们是带着“病体”上岗的。但他们显然并没有将低俗看成是一种精神病菌,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审美趣味是一种“病体”。 有一位电视明星就曾自负地说:让我高雅起来很费劲,我不是干这个的!这种观点在文艺界相当普遍。甚至还有人理直气壮地为低俗辩护,认为低俗具有群众基础,既然读者喜爱,就有存在的理由。这种观点很有诱惑性,因为它绑架了群众,以为只要抬出群众,就有了道德豁免权。事实上,群众的需求也要一分为二。低俗文学拥有大量读者,不过是因为低俗的内容刺激读者的感官,使他们获得生理上的快感。一个人如果沉湎于生理上的快感,久而久之,也就关闭了心灵的通道,精神世界变得越来越苍白和空虚。文学就是要避免群众的精神世界变得苍白和空虚,它应该成为群众精神的成长家园,增益群众的心智。 抵御低俗对文学的伤害,这是一个在现实中变得日益严峻的问题。因为低俗这一精神的病菌,在市场化的作用下,有了更加适宜生长繁殖的土壤,它不仅侵害我们的文学艺术,而且也弥漫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同时,这也是一个世界性的问题。一位俄罗斯作家就曾对俄罗斯文学的低俗化表示了极大的担忧,她伤心地说,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等伟大作家今天拿着书稿去见出版商肯定也得不到出版。不久前,俄罗斯公布了一项国家法令,禁止俄罗斯文化、艺术、娱乐领域出现低俗语言,以确保俄罗斯公民使用国家语言的权利,保护和发展语言文化。这是俄罗斯政府对低俗文化采取的应对措施。 语言的低俗也是文学低俗化的重要表现。文学是语言的艺术,文学对于一个国家和民族的语言起到了提升的作用。文学锤炼了语言,使语言精致化、审美化、优雅化,也使语言的文化蕴含更加深厚。过去我们使用文言文作为书面语,文言文经过一千多年的文学锤炼,成为了一种高度典雅的语言。“心有灵犀一点通”“衣带渐宽终不悔”,像这样隽永的诗句在古代文学中俯拾即是。现代汉语的文学至今也有了一百余年的发展历程,但我一直认为,现代汉语文学还没有完全建构起稳定的优雅语言。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我们始终不能坚定有力地抵制语言的低俗化。如诗歌界从热衷于下半身写作,到所谓的口水诗、梨花体,说到底是诗人们内心的语言焦虑所致。小说创作中的语言问题就更大了。一些作品虽然从故事性和思想性来说还不错,但语言粗鄙、粗俗,缺乏提炼,更遑论以深邃的文学语言去表现更深邃的文学意蕴。文学语言是用来承载民族精神内涵和表达精神取向的。因此,抵御低俗对文学的伤害,作家首先就要从语言做起,要把建构优雅的文学语言当成自己的义务。 雅俗文学的共同敌人 张江:人们经常将文学的高下与文学的类型对等,事实并非如此。有些文学,表面严肃,正襟危坐,义正词严,骨子里却低俗得很;有些文学,写的是柴米油盐、市井人生,语言也非土即俗,内里却蕴藏丰富而深刻的内涵。这说明,低俗与否并不取决于它是严肃的文学还是通俗的文学,关键还要看它最终传达出的价值取向和审美取向。对低俗的抵制,实际上是各种类型的文学面临的共同挑战。 党圣元:在文学史上,雅俗之分,与文学的功能和作用、作者身份等有着直接的关系。一般来说,官方的、载道的、文人的文学,往往视为雅;而民间的、消闲的、大众的,往往视为俗。雅与俗之间没有绝对的阻隔,呈现出相互流动的状况。一些本来很俗的,来自民间的文学和艺术,例如小说和戏剧,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雅起来。一些本来很雅的文学艺术,例如诗词,也可以变得家喻户晓,在民间大众中产生广泛的影响。雅俗之间的相互流动,促进了文学的丰富和发展。 随着媒介方式的变化、文学传播接受途径的多样化,以及大众文化、影视产业、市场化写作兴起带来的影响,当代文学的雅俗问题更加复杂,其中的冲撞更加激烈。我们不能单纯以雅俗来区分文学高下。雅俗共存是一种需要努力维护的健康文学生态。 我们要有健康的通俗文学、通俗文化,让民众喜闻乐见,丰富人民的精神文化生活。同时,我们也要有积极的高雅文学、高雅文化,使它成为文化的标杆。我们对“俗”批判和抵制,指的是“低俗”而不是“通俗”,更不是要取消通俗文学的存在,使通俗文学都变成严肃文学。低俗不仅存在于通俗文学之中,在严肃文学中也照样有所显现。一些以精英自居的艺术中,也存在着严重媚俗现象。从这个意义上讲,低俗是严肃文学和通俗文学的共同敌人,也是两者需要共同面对的挑战。一般来讲,通俗文学中的低俗易于辨识,也容易引起警醒,而严肃文学中的低俗,由于假借了一个貌似高雅的外表,甚至打着纯文学的幌子,反而不容易被发现,更加需要注意。 (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