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生》里写的雷布被一枪从后面打死,是从刘志丹的故事里受到启发。外面的部队开进来了,地方的游击队和外来的部队会发生好多摩擦,斗争特别复杂,特别残酷。 为书里面这个红25军经过秦岭的故事,我也做过采访。我去河南娄师的25军军部参观,知道他们从这里进入商洛地区。在那里他们被国民党围住,打了几仗,也特别残酷。他们给我讲了好多红25军的故事。 南方周末:为什么当年你参加全国政协会议的时候不提华南虎事件,而这次要写进书里? 贾平凹:那个时候我不是很了解。后来我知道了,当时把这个责任都弄到周老虎身上,其实他背后是一群人。县上想弄一个保护区,省上也想跟国家要些钱。陕西有很多保护区,什么熊猫的、朱鹮的。当时拍老虎这个人想挣钱,大家形成了一个集体链条。2013年,为了写这本书,我专门去过一次。我们从西安到安康,从安康到镇坪。随同的一个朋友对周老虎特别熟悉,把我带到那个山上专门看那个环境,还给我讲了周老虎很多生活上的事情,新闻没报过的。 我一看,那个山太大了,光翻一两天可能都翻不过去,根本没法发现老虎,就是有老虎你也找不到。也不是我想象中的密林,就是地广人稀。 这二十来年,中国人在商品经济大潮里,都脑子发热。能追求权力的追求权力,追不到的追金钱,就发生了一些事情。我觉得把这些事情写进去很自然。 南方周末:在文学里写已经发生的新闻,不怕这些新闻挤压了文学的空间吗? 贾平凹:为什么文学越来越难?因为它不如新闻直接。我爱看新闻和纪实片,我觉得那更震撼,电视剧反倒不震撼。我有时也想,别人看我的作品恐怕也存在这个问题。 新闻进入文学很正常。1980年代,中国文学有一部分新闻的功能,媒体不发达,大家主要看小说。现在,中国是一个新闻特别多的国家,任何事情都逃不脱媒体的曝光,看你怎么个写法。 要长久地来看,新闻毕竟是新陈代谢很快的东西,昨天的事情今天就不说了。文学可以说几十年,上百年。它帮助人站得更高一点,看得更远一点。新闻是拿个放大镜显微镜来看,看得更细一点儿。 咱都是大观园之外的人,但也想看看大观园里面 《当代》杂志社社长,也是《老生》的责任编辑孔令燕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贾平凹其实一开始想写一部《山海经》解读,她也表示支持。但一段时间后,他说:还是得写故事。 在《老生》中,贾平凹把现实与荒诞、神话与革命联系在一起写,产生的效果令人忍俊不禁,又不禁哑然。过风楼公社的党委书记领头祭风神,焚香叩拜后讲话:“我们祭风神,祈求立夏后再不要刮大风,愿今年的庄稼丰收。但是,我们要整风,整治人的风气!就是以阶级斗争为纲,纲举目张,促进生产,力争在三至五年,过风楼要焕然一新,改变长期落后面貌,成为我县我市农业战线上的一面红旗!” 南方周末:后来为什么没有写一部解读《山海经》的书?《山海经》对你书中人物的世界观有没有影响? 贾平凹:我看过几个版本注释的《山海经》,这个字怎么读,故事怎么解释,书完成于哪一年,从来没有从更多的方面深入探讨过。我本来也想写一部书解读《山海经》。它是中国人思维形成的一个源头。但是后来我想想,毕竟咱不是学者。(写这书)得翻大量的资料,得从各个朝代的版本研究。咱也弄不到,也没有那种知识和精力。有好多字的读音我都不知道,我也得看专家的注释才知道啥意思。那些异形字,字典上还难找,只是明白意思。 我读《山海经》,跟小说里人物的世界观没有直接联系。我在后记里讲,《山海经》是一个山一个海讲过去,是平面的。到后面它有好多神话,特别有意思,那个时候的人是这样过来的。现在,山水依旧,最多是改变了方向方位。这些人是怎么生活的?我也是一个村一个村地描写过去,我也不给你加很多别的东西。《山海经》基本都是写动物,长什么样,什么特性。我写的是人。其实动物和人有很多共同的特性,一转就是了。 南方周末:这种荒诞组合的写作手法,会不会成为你今后写作的主要手法,或者是主基调? 贾平凹:这个是我的偶然之笔,不可能取代我惯有的写作风格。一个作家形成了风格,很难改变。 你观察中国百年来的社会,它是很荒诞的。如果一个人从我爷爷那一代活到现在,一百多年,回想这一生,他会发现自己干了很多很荒诞的事情。 任何东西,你从历史角度来看,都是荒唐的。作为一个具体的人,他又是很悲惨的。我这本书里面,大多数人都是很悲惨的。如果一个人从高空来看这些人,是很荒唐的,也是很有意思的,很有文学性。 祭风神的故事,是我到太白山采访的时候,听当地人讲到的风俗。比如竹筒里放一根鸡毛,祭祀各种神,特别多。那个地方现在还是晚上结婚。他们说当年蒙古人统治的时候,谁家要结婚,新娘的初夜权要给他们占去。后来那地方的人为了躲避,就连夜结婚,起码把初夜权给丈夫。这种风俗,现在还流传下来。 南方周末:有一种说法:文学是百年来中国社会革命与转型的独特受益者。这个转型期过去以后,文学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兴盛了?文学的命运是将被稀释、被边缘化,还是会以其他的方式继续生存? 贾平凹:要从历史的角度眼光来看这个问题。拿世界文学来讲,为什么拉美文学后来兴起了?因为这个地区百年动荡,就容易产生伟大的文学。中国也是这样。欧洲也产生了很多伟大的作品,但平静的社会产生的作品,就没有动荡社会产生的作品新奇。 我到任何地方去,都有人叫我签名,拿着几十本我的书来找我,这些人最少五十来岁,一看就是年轻时开始读我的作品,一直读过来的。但是老的不停在退出读者阵营,死了、岁数大了,不关心文学了。这是人的天性。 年轻读者对你所写的一些东西,没有亲切感,这是自然的。但是你可以帮助他们了解。年轻人没有经过土改、“文革”。就像我们看外国作品,看1930年代的作品,看《红楼梦》一样。《红楼梦》咱也没有经过。就算咱活在清朝,咱也过不上那种生活,咱都是大观园之外的人。但是咱也想看看大观园里面。就像现在,我也爱看看写高官们的故事。我也进不去啊。人都有好奇心。有人看结构,有人看语言,有人看故事,各有各的层次。 (编辑:admin) |